隔着一道门,孕妇在门里痛苦地叫着,男人只能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传来婴孩嘹亮的哭声,产婆喜出望外地跑出门外: “生了!生了!” “施主你看。” 叶慈转过头,和尚递过来剩余的一颗莲子,笑着说: “这不就,‘生’了吗。” 众人都高兴极了,男人连忙跑进去查看妻子的状态,见母子平安,更是喜极而泣。塘中本来静止不动的水流,随着新生儿的降临而重新涌动。 吉凶,祸福,善恶,顺逆,大小,多少,动定,生死。 此乃万物众生相。 叶慈收下了莲子,还想对和尚说什么:“师父我……” “叶哥!叶哥——叶哥你跑哪儿去了?!” 余双雪的声音慢慢从远处传来,叶慈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看见余双雪了,冲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突然想到旁边的和尚,正想要给余双雪介绍介绍,一转头,刚才还坐在他身边的野和尚已经消失不见了。 周围万籁俱寂,面前的枯塘仍旧是一片枯塘,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从一开始,这里只有叶慈一个人。
第七十三章 两姓欢 佛堂里檀香萦绕,周围点起排排烛火,佛像高悬,似与外面隔成两个世界。 “叶施主。”说话的便是大师父了,他天生一张慈悲笑脸,面容看不出年岁,叶慈记得自己小时候见到他便是这副样子了,“你可准备好了?” 堂中架了个简陋的铺,叶慈褪去鞋袜仰躺其上。捣碎的草药留在臼中,杵上还留有鲜嫩的草根,脚心和手心已经敷上了草药,大师父掌心粗糙,拨开叶慈的碎发,露出叶慈额间那鲜红的一竖,光滑平整,似乎只是一道普通的红痕。 “嗯,好了。”叶慈应道。 大师父低声默念法号,随后用手掌盖住了叶慈的眼睛。大师父按得紧,叶慈只觉得额间似有刺痛,随后大师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待会儿可能会有点疼,你且忍一忍。” 叶慈正欲开口应着,突然额头疼痛袭来,阵阵剧痛如根根刺针扎入头骨,叶慈一时之间没有受住,咬破了嘴唇都没忍住出声:“唔……” 只是他稍一动作,便被大师父以指锁住,叶慈来不及将疼字呼出口,便痛得昏厥过去。 身上在发热,手心脚心都热得厉害,尤其是额头,滚烫无比。浑身没有一处是舒坦的,就是在这样全身刺挠无比的难受情景下,叶慈却像是陷入一片柔软一般,身上的痛苦虽然没有减轻,动荡不安的心灵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 像是婴儿在痛苦与哭号中降生,陷入母亲温柔的怀抱,那一刻骨骼和血肉磨合,感官的痛楚全部转化为生灵的喜悦,灵魂有了安息之所。 有一只柔软的手代替大师父抚摸着叶慈的脑袋,平和的、安宁的、温柔的,一切的苦楚与委屈在这时有了宣泄口,叶慈想要抓住那只手,四肢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睡梦之中,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呜咽出声: “母……亲……” 湘川的雪不厚,每年冬季却冷得出奇,小孩子经受不住冻,离了炭火脸便被冻得红通通的,小时候的叶慈只是觉得身上有些热,并没有多难受,于是等到家人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幼小的孩子昏倒在铺满白雪的后院,身上也铺了浅浅的一层。 侍女发现不对劲,叫来了母亲,纤细的手在雪中挖着,将昏过去的孩子抱在了怀里,手指冰凉,怀抱却温暖无比。孩子发了高烧,瞧了大夫、吃了药,还喝了符水,用了土方,却怎么都不见好,无奈只能抱着孩子,上山去找寺庙里的师父。 山上的寺庙叫做小佛光寺,里面的师父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漫天白雪中,大师父亲自来接叶夫人,瞧着怀中的叶慈,也是抚了抚额头,这才出声询问: 小公子年岁几何? 母亲啜泣着,双眼红肿着,泪在冰天雪地里却流不出了。 缺两月满三岁了…… 这般小的年岁,身上长出什么病都是凶险的,养不起,指不定一个没看好便去了。 大师父接过孩子,以慧眼查探,一睁一闭之间,眼生惊色,嘴中念着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原来是故人降生。轮回艰难,身弱病苦,极尽富贵荣华之命格,一贵一弱一善,于是招此横祸。 住持对叶夫人说:小公子前世是渡了无数困苦劫难人的大善人,此世是承善来了。善心善行,正是这个善字,刚好合了上天赐予的极贵命格,一生不愁吃穿,良知具存。但也正因为这个善字,恐怕亦会招致灾厄。 叶夫人不敢相信:大师,好人却灾祸缠身,难不成……良善为错吗? 住持不答此话,反而续说他言:叶夫人,贫僧只有一言,此子留不住,命理不强求,最佳之法便是勿思、勿念、勿扰、勿见…… 慧眼如炬,心澄明镜,这个孩子,就留在庙里清修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与神佛有缘的佛子灵童,身体有异,如此富贵凶险的命格,加之前世因果,便如住持所言,最好的办法便是把叶慈留在佛光寺里修行,当一个带发修行的沙弥。 如此,方是渡世之道。 母亲怜爱地蹭着自己孩子的脸颊,默然哭泣许久,再度开口时,却拒绝了住持的提议。 “不渡己身,何以渡人。”她轻轻地说。 修行……修行是好事啊,但、但是如同住持所说的那样,修成一颗至纯至善之心,真的能算得上是件好事吗? 我的孩子他……只是个普通人啊…… 大师父笑眼眯眯,并不加以阻止:“那依夫人之意,该如何是好?” 叶夫人垂目。 臻心染尘,澄目见秽,不好,不好。什么佛子灵童啊……我儿上山修行,修的是眼盲心瞎。 大师父依旧一张笑脸:“善。” 怀中的叶慈努力睁开一条缝,却也只能睁开一条缝了,灵魂被怎样的身躯困着,无法行驶支配的能力,有眼而无法视物,隐隐透进一束光来,叶慈微微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巴。眼中慢慢湿润,双眼垂目,流出珠玉一般的泪珠。 “母……亲……” 最后的眼睛也重新闭上,叶慈终于沉浸在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上一次见到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着?出远门的时候,母亲有在门口送行吗?应该是有的,从小母亲便不喜欢他出门,每次他出府都紧张得不得了,好像他一出门就会被鬼怪叼走一样,每日忧心忡忡,只有在看见叶慈之后才会绽开笑颜。 母亲担忧着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可是母亲是不可能一直陪伴在孩子身边的。 孩子是……留不住的…… 出远门的时候,家里的很多仆从是跟叶慈一起出门的,马车上放着要带给哥哥的礼品,母亲倚着门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静悄悄的,真的是很安静的母亲,连哭泣都是默默的,不发出声音的,叶慈甚至感受不到她的哀伤。 “小少爷!” 临行的时候府中相熟的仆人兴奋地叫住叶慈。叶慈转回头去,叶府门口熙熙攘攘的,挤满了送行的人,叶慈笑着冲他们挥手,人太多了,他手都要挥酸了。 小少爷出远门啊,要早点回来哦! 叶慈言笑晏晏,一口一个答应。而在人群之后,母亲默默伫立,一言不发。 她从不会对叶慈说早些回来这种话。 对哦,记忆里,母亲好像从来没说过。那她说了些什么呢? 她说,观音菩萨保佑。 隔了如此之久的时光,母子遥遥相望,叶慈突然福至心灵,懂了她当时的心情。 “娘……”
第七十四章 两姓欢 仪式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日薄西山,佛堂里的大师父和叶慈却还是不见有出来的迹象。门外候着的慧一已随地盘坐修炼许久,余双雪百般无聊,真是坐立难安。 他们侯在此处,是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意外,进去前大师父也未曾说过整个仪式具体要进行多久,眼下日头落了山,天很快就要黑下来了,只是佛堂里不见丝毫动静。 看来,一个看似简单的封眼,实际却棘手得很呢。余双雪心想。 心中正想着事情,就在这时,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发出嘎吱一声,门外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慧一也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他站起身,随众人朝门口靠近。 出来的只有大师父一人。 “都弄好了。”大师父的手上沾了不知名的黑色污渍,门外僧人早已准备好了净手的冷水,大师父将手放进去,很快水变黑了,大师父擦了擦手,已经变回正常的肤色,“虽然遇到一点点小状况,但只是件小事罢了。叶施主还在里头睡着,你们不要打扰他。” 大师父将擦手的湿巾放回原位:“既然这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那贫僧就先回去了。” 慧一愣了一下,太阳已经落山了,“那弟子随您过去帮……” “不用麻烦了。”大师父摆摆手,朝外走去,脸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临走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叶施主身上有一点‘小惊喜’,不是坏事,你们之后若是瞧见了,不必惊慌,什么都不用做,过些日子它自己便会痊愈的。” “是。”众弟子拜别。 一弯腰一起身的功夫,再抬眼时,不远处的大师父已不见了踪迹。 就这么……走了? 众人还愣神着,一个小沙弥迈着短腿跑了过来。 “慧一师叔!” 慧一转身,小沙弥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停下,应当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小沙弥的面上全是喜色,他将手中的笔杆和已有字迹的纸张递给慧一: “叶太常那边……有消息了!” 是叶怀远的消息。 计划最开始的时候,叶怀远为了掩盖叶慈他们逃跑的路线,乘马车回去了湘川叶家。鬼子找不到叶慈的踪迹,于是派出分身到各地,湘川的叶家作为叶慈出生之地,加之叶怀远身份特殊,是伏涟重点监视的地点,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叶怀远迟迟没有与大佛光寺的众人取得联系。 现在他们重新收到了叶怀远的消息,只能说明叶怀远在确定了周围环境是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这些日子大佛光寺也曾派人尝试跟叶怀远联系,但都无疾而终。 无论如何,能跟叶怀远联系上就是些好事。 纸上已有几言,余双雪把脑袋凑了过来:“信上写了什么?” 这支笔是临分别时,慧一送给叶怀远的法器,即使相隔千里之远,只要叶怀远那边发动了法器,他在那边写的内容,这边存放的另一只笔便会一五一十如数默写出来。 “信上说了湘川的近况。”慧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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