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一和住持早已到场,乍一看去共有七八人影,加上叶慈,只差个大师父便全部到齐了。住持刚说了没几句,便有僧人捧着一卷东西匆匆进来了: “住持师父,定真师叔传来的书信。” 众人全部被这突发事件吸引去了视线,叶慈也不例外。只见住持将卷轴解开,略看一番,脸上露出些许喜色。 卷轴上说,前几日定真已经跟林妮子还有太子他们汇合了,几个人坐下商讨了一番,都认为这是太子以其真实身份重见天日的大好时机。于是,一行人废了番力气,让太子亲手度化了吊死鬼,并借机向当地百姓吐露事实。 当朝天子已被妖邪所杀,而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也遭其迫害,流亡在外。 此番为收拢民心之举。 百姓原本对太子口中之言半信半疑,但是如今正值深秋,山中动物缺少食物,黄鼠狼也从山里跑出来,到农户的家里偷吃了鸡,被主人家抓到关笼子里了,谁知这黄鼠狼有灵,竟能口吐人言,说出的话与当日太子所言相差无几。 渔民也从鱼肚子中发现了有字的帛书,那发现的渔民不识字,便拿出去让人读给他听,于是这些奇闻轶事便在南庭流传开了。现在南庭的大部分百姓已经完全想象了,朝堂上把持朝政的司祭竟然是一只鬼。 叶慈在一旁听着,越听心便跳得越快。他……好像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 黄先生……应该也去了南庭…… “住持师父!住持师父!”远方飞来一只能口吐人言的蓝绿色的鸟儿,因为体型过于庞大,没扑腾几下就没了力气,被慧一接住了,原来是一只像极了真雀的木头鸟儿。 慧一捣鼓了几下,抬头跟住持说:“师父,是太子……” 他话头止住,表明接下来的话不便在大庭广众下说了。众人也会意,住持冲旁人说话,眼神却放在叶慈身上:“……贫僧去去就回。” “师父请便。”叶慈客套道。 住持先走一步,慧一也跟了上去。主事人一不在了,旁的僧侣一个个的,都被他们师兄叫回去扫落叶了,大佛光寺还有大半没收拾出来,此番出行就带了这么点人手,于是僧人跟叶慈打了声招呼,都走了。 人几乎都走光了,周围清净得很,许是站久了的原因,叶慈想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一下,竟突然有点头晕犯恶心。 叶慈没觉得怎么样,倒是一旁的余双雪分外紧张:“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叶慈宽慰道。 可叶慈的话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余双雪还是紧张的在叶慈身上弄来弄去,随后懊恼地一拍脑袋:“我就说是什么东西忘记了,原来是早上的药丸没拿,叶哥你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双雪!”叶慈叫道。 可余双雪动作极快,一溜烟儿地就跑没影了,叶慈叫都叫不住。 叶慈泄气一叹,这下周围可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看了看四周,安静极了,像是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叶慈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回来,于是起身四处看看。 原先此处还用石头堆了假山,如今遍布绿苔,倒真像是个石山了,弯过曲曲折折的石群,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枯塘。塘中干涸,岸线零碎,一副破败之景。叶慈凑近看着,眼见着枯塘里好似有半截断掉的莲藕。 是眼花了吗? 叶慈不确定地凑近看着。难不成今年还有人在此处种过莲藕吗? 他一步步走近,因为脑子里在想事情,所以没注意踩到了一节干枯的树枝。那节树枝不知存在了多久,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谁啊……” 树后面传来人声,还带着浓浓的困意打了个哈欠,叶慈定睛一看,这里不知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在睡觉,连忙道歉:“我不知此处有人,惊扰了阁下,并非本意,阁下……” 叶慈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对方,并非是他无礼,而是对方衣衫褴褛,大半个胸膛都裸露出来,头发也乱糟糟的,骨瘦嶙峋,拿着一个酒葫芦,浑身都是酒气,应该是刚从宿醉中醒来,如此尊荣,叶慈实在不忍直视。 “阁下不拘小节,可秋深露寒,如此穿着怕是不适,待我回去给阁下取件衣服……”说着,叶慈低着脑袋转身便欲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那人嘟囔着什么,似乎还没从醉酒中醒来:“……贫僧……不需要那些俗物……” 叶慈转过了头,这才发现,那人拿着破破烂烂的蒲扇,浑身上下的衣着,确实能看出是僧侣的打扮。 这不止从哪儿来的野和尚靠着绿石头,抬着惺忪的睡眼看了叶慈一眼,打开葫芦继续喝酒: “你怀孕了。” 叶慈已经显怀了,可是寻常人见他是个男人,顶多只会觉得他吃胖了,任谁也想不到怀孕上去,一时之间叶慈有些难为情,用外衫遮了遮肚子。 野和尚开怀大笑:“不就是男人生小孩吗,这有什么稀奇的,天底下的怪事啊,贫僧见多了。”他瞥见叶慈难堪的脸色,招呼叶慈到自己身边坐下,“贫僧啊,不仅见过男人怀孕,连真正的鬼神啊,都见过不少哦!” 叶慈迟疑了一下,还是在野和尚旁边坐下了。野和尚笑得疯疯癫癫的:“你这小娃娃,贫僧一看就是有烦心事,怎么样,要不要跟和尚我说道说道,说不定贫僧还能帮上些忙呢。” 叶慈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心下思考了一番,正欲开口说话,肚子突然绞痛起来。 糟了,鬼母相,这个时候……叶慈心道。 “这世间万物,悲欢离合,各走各的路,各烦各的心。”和尚似对周围一切动静浑然不觉,轻飘飘地一抬手,拿蒲扇敲了一下叶慈的头顶,叶慈只觉得魂魄一阵动荡,接着便安静下来,刚才还疼得不行的肚子也不痛了,真是神奇。 和尚继续说了下去:“这人身上的运势,吉凶祸福,都为善恶所牵,人有明昧,那么,如何为善,又如何为恶?” 叶慈对眼前人莫名起了敬畏之心,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脑中飞快地摸起书本上的知识来:“《菩萨璎珞经》里说,一切众生顺第一义谛起名为善,背第一义谛起为恶。故而以顺益为善,以违损为恶。师、师父……我说的可对?” 不知是不是叶慈的错觉,他好像听到耳边传来水流声。 许是听错了…… “顺势为善,逆势为恶。可这顺的是哪股势啊?”和尚眯着眼睛,一副惬意的样子。 叶慈耳边的水流声越来越明显了,叶慈忍不住去看,这一看不得了了,眼前的枯塘竟然开始汩汩流水了。从缝隙里冒出几势水流,交融在塘心。 “是官宦之势?”随着和尚蒲扇摇啊摇,枯塘里其中一股水流竟变成了穿着官服的小人。他们不像在泥塘里,反而像是在庙堂上,一个个趾高气扬的。 “乡绅望族之势?”另一股水流变成穿着华丽的富商老爷,见到前面穿官服的小人,一个个卑躬屈膝,满脸讨好之色。 “还是,神佛之势?” 眼见着随着和尚越说越多,泥塘交融的水流中越来越乱,叶慈着急地说:“顺的是民意之势!损民利之举为恶,益民生之措为善。” “民势大?” “民势大!” 和尚笑了笑:“所以说,势分大小,民势为大,官势为小。人可聚民心,如集水流之势,多之,必成湍流!”他忽而一扇挥下,前面几股勾结而成的小人瞬间被百姓集聚的湍急水流冲散。 “万民裹挟其中,如江舟浮萍,欲静不止,这便是乱。” 塘中几股湍流愈发急促,交织的水流各自盘踞,相互吞并,慢慢壮大,而水面之下,是一片密密麻麻在相互厮杀的人影。 “动乱,动乱,朝堂乱,人心乱,民意散,乱然后生战。于是天下分崩离析,诸王势力盘踞,动乱不休。如此乱世,何势为善?如何为善?” 水中之火蔓延开来,战火纷飞,叶慈用手撑着地,鬼使神差地慢慢探过身去看,塘中水下之景,仿佛与记忆中某个时间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叶慈全身都要僵住了。 “当此动乱之势,唯有一字,定。”和尚拿蒲扇在水面上点了一点。 于是接下来,一位将军横空出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叶慈却在看见那名将军的脸的那一刻脑子内轰地一声炸开。 “水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底下暗潮涌动,水势暗流不断,难止难定。”和尚垂目不看。 将军骑着良驹,一路坦荡。 “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此番称为,定天下。” 将军脚下踩着成堆的白骨,最终战胜了所有敌人,天下兵马尽收麾下,随后建立新朝,登基为帝,坐拥万里江山。 叶慈撑地的手抖啊抖,他情绪有些不对,和尚笑着用蒲扇的把戳了戳他:“施主,你说这难道就能被当做完整之善吗?” 叶慈的唇颤抖着,眼神逐渐坚毅:“不、不行!” 在将军称为皇帝后,颁布了一系列严苛至极的律令,刚从战乱中脱身的百姓被当朝的律法压迫得苦不堪言。 “定则静,静则止,逆民意之势,止后则破,破后则死。定天下,止战乱,本意无错,可长久的静止则只能代表枯死,一颗棋子滞泄,棋盘便成了死局。施主你看这边——” 叶慈顺着和尚指的地方看去,在负压沉重的王朝一角,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守着自家的小房子吃着午饭。丈夫吃完了饭便下地农作去了,而妻子则在家收拾碗筷。在妻子站起来的那一刻,叶慈才看清她大大的肚子,原来是怀孕了。 妻子一个孕妇忙活这些挺不容易的,等她收拾完,看了看外面的天,竟然又挺着大肚子出门去了。叶慈不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一眼看过去,她竟然是去采莲子。 坐上小舟,她双手麻利,没过多久,小舟一角上便放满了莲蓬。她动作大,没发现其中一个 莲蓬没绑好,就要掉进水里,被叶慈身边的和尚一捞,那莲蓬竟然出现在了和尚手里。 “施主你说,如何破当下‘死’局呢?” 叶慈的心砰砰直跳。 一切已经显而易见了,他看到的画面是三千多年前那位林将军平定战乱,登基为帝的画面。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他的王朝只短暂地存在了数十年,而接替的新朝皇帝—— ——是千百年来第一位农户出生的皇帝。 【置之死地,绝处逢生】 和尚似乎是知道叶慈已经有答案了,莲蓬在和尚掌心里留下两颗莲子,和尚捻起其中一颗,随手一扔,水面中的妻子采了莲蓬回来,正好到家呢,和尚的莲子一下子就打中了妻子的肚子。 妇人感受到腹中一阵疼痛,捂着肚子痛得叫了出来,将周围人都吸引了过来。羊水破了,村民们连忙请了村中的产婆来,外头劳作的男人也被叫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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