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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如潮汐般涨落，落下时能看见里面被河水吃掉的惨白骷髅，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鬼魂呜咽。迟东然一阵胆寒，这是从一个鬼窝跑到了另一个鬼窝啊。 “等等！不要动！”慧一突然说道。 其余三人闻言顿时停住了动作。紧接着面前有黑影如同黑潮一般涌来，定睛一看，是一团团奇形怪状的鬼，张牙舞爪，形态各异，有穿着水袖的矮子，有画着旦妆的壮汉，没了脑袋的将士等等等等，千奇百怪的鬼迎面向他们涌来。 “好、好多鬼啊……”叶慈惊道。 “闭上眼，不要看，等他们自己走掉就好了。”慧一低声道。 这些都是游走在地府边境无人管辖的鬼魂，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人间的地皮流氓，最好不要触他们的霉头。慧一施法逃离，到这阴阳交汇处，既在阳间，也在阴间，这些阴间的鬼能闻到阳间的生气，却看不见阳间的人。 不能绕开，也不能逃跑。 余双雪把脸埋进叶慈怀中，只感觉周围一阵阵阴风拂过，她知道那是一个个从她身上穿过去的鬼魂，一动都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慧一的声音：“好了。” 众人这才睁开眼，周围的鬼魂已然全部消失不见了，周围只有朱红色的花朵静静挺立。 “我们走。”慧一在前面带路。 进入阴阳交汇处实在是无奈之举，想要逃离司祭的追捕又不想被发现踪迹就只能到阴间去，拿那里的鬼气把人的生气给掩盖住。阴间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活人要是不小心踏进阴间，早就连人带魂被此处的恶鬼给撕碎了。 “那个司祭也太小心眼了，我们又没做什么，至于把我们追成这样吗。”迟东然叫苦不迭。 “而且也没有找到定觉师父。”余双雪应和着。 定觉？叶慈抓住了关键点。 “鬼子凶险，师父他们也未要求我们一击必中。”慧一是最冷静的那个，“没出事便好。” 叶慈看向慧一：“鬼子？” 慧一意外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见叶慈一脸茫然，慧一才缓缓解释道，“鬼子，便是一种从死胎里生出的鬼。按理说在娘胎里夭折的孩子都会早早再入轮回，鬼子却不同，他吸食了母亲的怨气，过早夭折的孩子也会有不甘残留在世上，以至于还未尝到酸甜苦辣便过早地尝到了怨恨的滋味，一来二去便成了鬼。” “鬼子生于未出世孩童的怨气，而这些孩童不识善恶，难以度化。” 慧一还有一句话没说，鬼子凶煞，所以一旦遇到，僧人只杀不度。 “……”叶慈默不作声，这还是他头一回知道，伏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死胎里生出的鬼……鬼子，也是能长大的吗？叶慈想起自己和伏涟肌肤相触的感觉，大部分时间里，伏涟看起来都与活人无异，连身上的温度也是。 这样的家伙，竟然从娘胎里出来便是鬼了。 “没时间了，我的法门撑不了多久，要尽快找到回到阳间的门才行。”慧一手上的佛珠不停地摇晃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啊，河水在上涨！”余双雪叫道。 “往山上走。”慧一道。 生人要往上走，黑峻峻的山，坡度陡峭得很，一般人很难爬上去。叶慈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手掌沾满了潮湿的泥土，鼻尖萦绕着一股腥味，他被这股难闻的气味熏得头昏眼花，定睛一看，土壤被他摔出了一颗个口子，泥土之下，是森森的白骨。 再往旁边看去，血红的花朵缠绕着张扬着，开得分外鲜艳，仔细往根部看，娇艳花朵之下，是一块不知死了多久的头盖骨，纤细的花茎正从两眼的窟窿中妖娆长出。 这赫然是一座由白骨堆积而成的山。 河水怨气在不断上涨，里面满是枉死的幽魂，漆黑的河水掀起浪花，打在白骨山上，如同亡者的怒吼。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鬼哭狼嚎，鬼魂们浓稠的不甘与怨恨都通过这一声声凄惨尖利的叫喊发泄而出。 慧一嘴里念着地藏经，在前面开路。寻常的鬼一般在这种时候都会绕道而行，而今天缠上他们的鬼却额外得多：“这些鬼……好像……有点不对劲……” 叶慈不知为何肚子突然疼得厉害，脸色惨白，根本走不了路，迟东然和余双雪发现了他的异样，一人一边将他架了起来前行，可叶慈还是走不动，肚子实在太疼了。 好吵……好疼…… 叶慈冒着冷汗，喘着粗气，有一件事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出来：“你们……说要找的那个……定觉师父……我见过……还有……我、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儿……” “什么？！” 就在这时，慧一手中的佛珠突然碎裂，全部掉在了地上，还未等四人反应过来，周围顿时万籁俱寂，黑影如雪花般飘散，明明耳朵听不到声音，但是四人的耳朵却被什么东西震得生疼。视线突然模糊了起来，空无一物的远方，突然出现一个僧人的身影，那僧人的身后，带着巍峨的佛光，缓缓向四人走来。 慧一来不及关注自己被毁坏的法宝，盯着远方的身影看，瞳孔猛然放大： “那是……” 不是活的，身上没有活人气息，也感受不到魂魄的存在。那僧人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真容逐渐显现，僧帽之下的脸庞，没有一块血肉，合十的手臂，行走的腿脚。全身上下都是白骨。 一具僧人骷髅缓缓向他们走近。 迟东然他们看不出什么东西，慧一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神情却怔怔的。迟东然不懂：“发什么愣啊，这玩意儿我们一看就打不过，赶紧跑呀！” 慧一无奈一叹：“跑不了。” 跑不了，躲不过，避不开，推不得。 “这是佛骨——”
第五十三章 慈悲骷髅 僧人的僧袍之下，是一双赤裸而阴森的白骨，它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旁边朱红的花朵渐渐枯萎，它浑身环绕着金光，似与脚下众多骷髅无异，全身没有血肉，只有森森白骨，却有一种庄严的恐怖感。 余双雪看都不敢看这诡异的一幕，挤在叶慈身边，叶慈也看着这逐渐向他们走近的奇物，越看越是胆战心惊，手上还不忘继续安抚余双雪。 眼看着骷髅越走越近，退无可退，迟东然头皮发麻，催促着身边的慧一：“还不能走吗？！它、它都要来了！” 慧一强支撑着什么，满脑门都是汗，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 僧人圆寂后，却在地狱留下完整的佛骨，无魂无魄，却能普照佛光，自由行动，地狱鬼魂虎视眈眈，却皆不可侵扰，这是一具行走在阴阳交汇处的慈悲骷髅。 慧一回头说：“它，是[光目]。” 传说很久之前，有一名叫做光目的比丘尼侍奉诸佛，却见到自己刚过世的母亲在地狱受极大苦难，光目悲伤欲绝，为此发下大愿，愿母亲永离地狱。她于地狱之中，见众生苦楚，发誓度空地狱，然后方成正觉。 看着眼前的骷髅，慧一眸光微动。 “光目，是她在人世时的名号。仅仅是菩萨转生的其中一世，她真正的名号是——” “地藏王菩萨。” 祂于过去久远劫而来，转生为人大慈悲，誓愿度尽六道众生，救地狱苦众，然后成佛。此刻地狱凄然，四人震惶而立，黑天之下见地藏王菩萨骷髅肉身，皆在同伴眼中看见震撼之色。 “那、那我们现在遇到她，是、是好是坏呀？”迟东然的声音都带上颤抖。 慧一垂眸：“……不知……” 他年纪尚幼，在寺中修行时只听过光目地狱救母的典故，却并不知道若是活人在阴阳交汇处遇到慈悲骷髅该怎么做，现在能认出来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光目救母光目救母……有了！ 慧一猛然抬头，目光在身后三人脸上流转，最后定格在余双雪的脸上：“双雪，要劳烦你一下了。待会儿所有人都不要动，双雪，你来扮演一下光目的母亲。” “啊？”余双雪愣住了。 “你先过来，站到骷髅面前，之后祂叫你做什么都照做便是了。”情况紧急，连慧一的语速都快了不少。 “我、我……”余双雪欲哭无泪，她、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啊！这这这…… 余双雪被赶鸭子上架，叶慈不太懂，但还是跟着迟东然胡乱帮忙了。这边鸡飞狗跳的，慈悲骷髅已经近在眼前。 “！！！”四人被吓得停住了动作。 啊，近看了更可怕。 而在四人战战兢兢之时，骷髅却低下了脑袋，在叶慈面前背过了身，弯下了腰，明显是一个要背叶慈走的动作。 “？？？” 另外三人的目光齐齐聚到叶慈身上。 叶慈想要辩解什么：“我……他……唉……”他放弃了。 “叶哥，别磨蹭了，快上！”余双雪在旁边叫着，不知为何看着很是兴奋。 叶慈慌里慌张，一阵忙活儿，颤颤巍巍地在几个小孩的帮助下，爬上了骷髅的背。 他被背得并不舒服，身下的手却稳稳地托着他，细小的手臂，女人的骨架要小上一些，背上的骨头硌得叶慈有些难受，到祂的背上，才能确切地感受到，祂是多么瘦小的一个“她”。她背着他，又或是在无尽久远劫之前，背着自己的母亲，慢慢爬上白骨山。 往下看，是浸没冤魂的黑海，往上看，是不见亮光的黑天，海天之间，变成枯骨的佛一步一步背着叶慈往上爬，叶慈看向山顶，隐隐听见寺庙的钟声。她走过的每一步，脚底下被埋在土壤里腐烂的白骨好似也被佛光净化了一般。 她的脚掌也是骨头，她带着叶慈一步步往上爬，骨头敲击着无骨头，每一步都有规律极了，像是经堂里的木鱼声，又像是汩汩的水流声，叶慈的眼前有些恍惚，隐隐约约间，他仿佛看到了白骨山间裂出一条缝隙，而清澈馥郁的流水从缝隙中流出，慢慢汇聚成一条流向他的小溪。 白骨踏溪而行，脚下步步生莲，而溪流两道隐隐有僧人敲木鱼念经之影。 “咚咚咚” 如有愿声，自虚空而来。 “……愿我之母，永脱地狱……十方诸佛慈哀愍我，听我为母所发广大誓愿……若得我母永离三途及斯下贱，乃至女人之身永劫不受者……” “愿我自今日后……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然后方成正觉……” 余双雪似乎看到了什么，着急地拍着身边的慧一：“慧一慧一，你看那是什么？！” 不远处，骷髅背着叶慈在一片黑暗中行进，而在天幕之上，隐隐有光芒裂出。地狱景色常年不会变化，就算是四人被传过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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