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命途还有诸多离奇的遭际。明明尚还蜗居在霍斋里逍遥快活,转眼就要到红 楼 妓 馆寄人篱下,生活落差之大,让人不禁喟叹命运二字。呼吸这里的空气,弥漫陌生的檀香,闻了几天还是闻不惯。扶桑一族的房屋装潢和华夏倒是挺像,门窗镂空处糊一层薄薄的窗棂纸,倘若外头月明星稀,澄明的光便能借此透进来,打在凉被上。 最后一点烛芯燃尽,屋内彻底陷没于昏暗,为烛火接-班的是月光。 在深夜总是会让人感慨诸多。 霍阗扣住庚姜的手又轻轻拢了拢,挠痒痒似的。 窸窣低语。 “……嗯?”庚姜凑上前去听,“霍先生,你说什么?” “我在念你的名字,”霍阗用异族方言去阐述这二字时,仿佛像是在念古老的咒语,借着平仄声调,“这是华夏语,”他又念了一遍,“想学吗?”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 霍阗拖长调子慢慢道:“庚——姜。” 庚姜学得异常认真:“geng,jiang。” “霍——阗。” “huo,tian。” “庚姜要陪霍阗一辈子。” 庚姜懵懵懂懂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署丞大人咳嗽两声,“刚才那句话用官话翻译过来是:庚姜如果不好好伺候霍阗,就会被卖到江户馆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噢,我一定好好伺候霍先生,”虽然假人是有点傻,但是还是莫名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可是怎么这句话翻译过来这么长……?” “生怕爷骗你?”霍先生敲庚姜硬邦邦的脑袋,“不知道以忠侍主,反而养出疑心病来了。寝不语,快给爷闭嘴,爷要睡觉了。” 鬼知道布城郡的分部署有多忙,中本良隔了有足足十日才重访江户馆。 瑞贝卡是个体己人,替署丞大人提前安排好当天流程。说是择定一些适宜的姑娘供给计相大人挑选,其实暗箱操作得明明白白,幽兰阁里就只塞了两位,静候大人到来。 “恐怕要辛苦先生了,”虽然是安慰,但怎么着都有些计谋得逞的况味,瑞贝卡一边替霍阗描眉一边碎碎道,“江户馆的规矩,除主顾外,阁内一律不允许有外男。委屈先生男扮女装,嗯……可人家还感觉怪好看的?” 大清早就叫庚姜迷迷糊糊地套上繁缛的女裙,等看清楚已经为时已晚。瑞贝卡找来劝慰他别脱下,因为裙子码小,脱下来会裂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呀,先生,”瑞贝卡忍笑道,“想想你的目的,想想你的大计。” 可这女人在之前压根就没有提过!霍阗不情不愿地让她描唇,红如渥丹,像唇珠下压着一片灼灼桃花瓣。“编,接着编,”署丞大人嫌弃至极,“不过是想看在下出糗,找甚么借口。” “此言差矣了霍先生,”她为他盘发绾簪,“穿裙子怎么就算出糗?照我的话说,美人穿什么都是心旷神怡,男子弁而钗,倘若好看,那就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界限的美,”绾着绾着突然神色暧昧了起来,低头对霍阗轻声附耳道:“……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先生,出江户馆往西走一条街,那边有幢西式小洋楼,专门做的就是这种生意,里面的皆是雌雄同体,伺候起人来还别有一番风味——” “别说话,”霍阗道,“再说话在下就把你拖到地方署城务司告你传播淫 秽 色 情了。” 妆化成了,瑞贝卡笑眯眯拉着庚姜过来一同端详,“好般配的姐妹!”她赞叹,“生得还有几分相像,只不过一个冷面一个臭脸,倒是区分开了。” “废话少说,”署丞大人忍不住翻个白眼,“人在哪里?还不赶紧带我去见他。” 当官的果然很有排面,瑞贝卡陪着二人在幽兰阁耐心等候了一阵,中本良才姗姗来迟。罪大恶极和作奸犯科通常是不会写在脸上的,贪官大多数长相平凡,淹没在人群里甚至能找到好几个撞脸的。本质上来说中本良就是个瘦竹竿一样的中年男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肾才能准许他娶了十八个侧夫人,但比起这个,霍阗更关心的应该是,哪来的钱才能够纵容他娶了这么多女人。 因为常年肾亏所以面色蜡黄惨淡,面颊有些凹陷下去,和一身锦衣华饰极为不符,眼中闪烁着略微猥 琐的淫 光。署丞大人睨他一眼,不动声色地以袖掩面,对于署内有这样的人才感到十分屈辱。 大家来玩乐的,都是来办正事的。瑞贝卡不好多留,同中本良客套寒暄两句就退出去,不打扰他的第十九次终身大事。偏她话多又嘴贱,临走前还要再多掺和两句,“姜姜,甜甜,”她笑着拉上门,“你们俩可要好生伺候着计相大人呀。”
第55章 一条颜狗汪汪汪 事实证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自美,丑人逐美,这份钦慕会从目光追逐到最后变为收纳囊中。听闻计相大人的后院养了十八个侧夫人,个个姿色绝伦,要用金屋玉饰装点起来,因为这才像个艺术品。 署丞大人略有耳闻,闻之不屑。人都好面子,再猥琐的事情传出去,假以巧舌装潢,也要变得清高典雅。什么人配什么皮相,他倒是没想这么多,单纯觉得面显肾亏的中本良就是个耽于美色的老 淫 棍,因为这般直勾勾盯着他二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计相大人咽一口唾沫,看庚姜倒茶的神色有些难耐,但面子上还是要做个谦谦君子,“呃……方才听瑞贝卡叫你们姜姜和甜甜,不知道……” 庚姜很快接了话,把茶盏往对方面前一推,笑吟吟的,“人家叫姜姜,”又指了指面无表情的霍阗,“他是甜甜。” 计相大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怎么也不见甜甜姑娘笑一笑,怎么,心情不好吗?” 霍甜甜臭着脸压根就不想理他。计划始伊初定,他在这局里本来就没什么作用,只作旁听罢了,而套话的重头戏交给以色 诱为主的庚姜。但眼下不能扫了色 诱对象的兴致,心里默念一百遍小不忍则乱大谋,压口气冲对方吊吊嘴角,笑得勉勉强强,活像见鬼哭,“劳大人挂心,”故意捏细嗓子说话,生怕暴露身份。 三人坐屋,偏要附庸风雅,侃了半天的茶道俳句,样样依着扶桑人的口味来,这还是瑞贝卡先前嘱托的,说是投其所好成功率更高。全程都是庚姜应付人家的欢声笑语,只有署丞大人闷闷不说话,面颊扑粉装得像身体抱恙,想不引人注意反倒更为瞩目。 眼看着计相大人的话题就要朝霍阗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庚姜身子一倾马上拉回来,乍地摸上中本良的手,“听说计相大人想迎娶第十九个侧夫人,”庚姜抿唇,“馆主把人家和甜甜一起推荐给您,不知您在我二人之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话又绕回正题上,中本良先是一愣,随后着急似的点头赶紧附和,“有,有!” “那真是本官这辈子——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 庚姜低头,含羞带怯,忍不住腼腆地笑了笑。 都已经是第十九次终身大事没想到还能这么急赤白脸,仿佛下一秒就阴阳两隔似的。抑或有的人至死是少年,追求美丽时双目锃亮,但凡遇到了就是魂不守舍,时时刻刻都要为她牵肠挂肚。在庚姜眼里,这个年过五十的老男人一时间被美色冲昏了头,蓦地站起来,丝毫不在意般拂开自己,然后越过矮桌直奔对面掩袖不言的署丞大人,攥住他的手,情真意切地喊了句甜甜,“你,你愿意做我即将过门的第十九个侧夫人吗?” 幽兰阁内抻过半晌的沉默。 庚姜:“……”哈? 霍甜甜一脸惊恐:“……你、你你!”你他娘—— 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 淫 棍讲起情话来自带一股油腻,恶心得人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你不愿意吗?”说罢迅速否决掉自己的愚蠢的想法,“不,你当然不愿意了!就凭借你这样美丽的容颜,完全可以做我明媒续娶的正妻!” “只要你愿意——”他急切,眼中有狂热,“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财产都给你!家业、田产、我家里的十八个侧夫人,包括我……我也是你的!” 没见过人一眼定情还顺带拖家带口求亲的。署丞大人何许人也,打过仗挨过枪,批过公文上过朝堂,人活了也有小半辈子原来就差一次被求婚的体验,还是被一个行事如此油腻的老种马。这阵仗搞得他也有点懵,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大概就是这样,他一个看戏的闲杂人等竟然误打误撞成了主力,徒留庚姜在旁边看得写着满脸痴呆,这十天来瑞贝卡的辛勤栽培,终究是错付了。 这突然的变故太刺-激,署丞大人扶着额说他要缓缓,“等等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姜姜——” 这下倒是计相大人摆出索然无味的表情了,“恕我直言,”他略带可惜地摇了摇头,“姜姜挺好,但她这款还是过于艳俗了,本官家中可养了太多……甜甜,甜甜你这样的才少见!有人言气质容貌不可兼得,而你却是两样占全,说明你和这江户馆的姑娘完全不同,”眼睛愈说愈亮,还兀自显现出陶醉其中的迷醉,“其他人寄居这馆中,不过是借强颜欢笑苟活于世。可你!你脸上写着的厌世清高,在你我二人初见的第一刻起已然深深埋进了我此起彼伏的呼吸里,令我一见倾心——” 从他们初见到现在,算起来还没捱过半个时辰,一见倾心根植呼吸,可真是个笑话。 被指责艳俗的庚姜是挺不开心的,自觉自己与甜甜相较起来半两没差,怎么到头来自己沦落为庸脂俗粉而对方成了手心白月光。这男人不仅丑而难看还又老又瞎,他究竟图个什么?图霍甜甜不给他好脸色看,图霍甜甜阴阳怪气,图霍甜甜动不动就剪人嘴巴以示要挟。 “甜甜,命运让我们在这里相遇,为的就是让我拯救你!你难道还不能相信么?” 跑戏了,然还是要接着演下去。但是主配角要过场换一换了,现在是庚姜摇一把团扇场外看戏,瞅着署丞大人如何花式哄人,好从人家嘴里套出一星半点的消息。 窈窕甜甜,大人好逑。人家都表白了,总不好拒绝,手当然要给牵,情当然要给调,人当然也要给笑。可惜署丞大人遇此境况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而计相大人自带粉红滤镜,权当他身陷红尘俗世苦不堪言,遂又心疼几分。 署丞大人垂目抚襟,一副带病闺中的模样,简直当代弱柳扶风,“嫁不嫁还另谈,”他轻咳两声,哀哀地,“只不过我乃风尘女子,虽比不上良家正经闺女的婚嫁排场,但礼数不能少,譬如这彩礼。大人,你想娶我,我是看出真心了,而真心不能光说不做,”口舌费了一大圈最后还是钱的事儿,“大人,你准备要花多少钱带我回去呢?” “钱好说,”中本良娶妻心切,大手一挥,比了个数,“五千王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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