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惜迟张开眼来,就见南明如此自思自笑,呆呆傻傻。心里又软又柔,捧了南明的脸道:“呆鹅,做什么呢?” 那边忽的“噗通”一声,两人望去,只见张材跪在地上磕头。 “南明大夫,您是救苦救难的皇天菩萨转世。小民叩见菩萨……” 南明忙扶起道:“老人家,切不可如此。晚生受不起!”少顷,又端详那人面庞,疑惑道,“你……是张材?” 那张材道:“小人是。” 南明又道:“怎的几年不见,竟……老迈至此?” 张材涕笑道:“小人少年病重,至今时已过去近一个甲子。小人怎能不老,倒是南明大夫您风茂如初。” 南明道:“已经过去一个甲子了……” 木惜迟见他又发怔,忙摩挲他面颈,柔声道:“你我已是入黄泉之人,于人间时节无所感亦是自然。快别只管发呆了。” 南明却恍若未闻,怔怔地道:“我回回见晚儿,都深感别期悠长。我只道自己相思难耐,度日如年。不成想,竟真的那么长。” 木惜迟听见这话,呆了一呆,心里犹如五味瓶一齐打翻,酸甜苦咸,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懂得与南明痴痴地两相对望。 张材看着这光景,老脸上微微一红,哼唧道:“想不到南明大夫和木公子都是神仙降世。我老匹夫也三生有幸了。” 木惜迟这才忽然想起正事,勉强躲开南明的目光,对张材道:“明哥与我此行专为寻狄仁而来,你若果真念旧情,就该告诉我们你家公子的下落。况我们不为捉人,实是为救人的。” 张材听见,犹如原地打了个焦雷,半晌泪如雨下,泣道:“仙子明鉴,我家公子再好不过的一个人,叫那等娼 妇带累坏了。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说到这里,张材已经泣不成声。 木惜迟打量他不再相瞒,恐他伤心太过,又兼年高,便向他道:“你仔细想想,不必着急。我们先带你回去狄宅。那里还有我们同行数人,都对狄公子下落十分关切。” 那张材现下无有不从,唯喏喏听命而已。 出至门外,木惜迟撮唇成哨。飞电得讯,迎面赶来,先看见南明,恍若未见。只蹬着四蹄紧挨木惜迟身边听候。 木惜迟道:“飞电大哥,你先驮了张材回狄宅,务必稳妥交到少主与叶掌门手上。我和明哥随后便至。” 那飞电歪了歪马脸,道:“这张材我已知道的,这‘明哥’是谁呢?公子与他同行可使得么?” 话音未落,南明瞪眼惊呼:“呀!这畜生怎能口吐人言?” 飞电一听,脾气也上来了,催蹄向南明跺去。“你管谁叫畜生?!你这凡人活得不耐烦了!” 木惜迟忙拦着飞电,“使不得使不得啊飞电大哥。他是你主……” 木惜迟忽然咽了口声,心说眼下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便向飞电道:“他其实不是凡人,更不是活人。此事说来话长,你却立时带张材回去。要紧要紧!” 飞电听说,便不敢反驳,低了低脑袋,道:“是。” 那张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也不十分大惊小怪,淡定地跨上马背。待一人一驹远去,这里木惜迟轻轻携起南明的手,柔声婉转道:“明哥……” 当日巫山一会,已过去了些时日,木惜迟还是有些羞怯怯的。 听得南明痴痴地道:“晚儿,让我好好儿看看你。” 木惜迟佯嗔道:“什么好看的,成日里傻乎乎,可愁煞人了。” 南明叹道:“晚儿说我傻,我也不敢驳。然岂不闻古语有云:‘情到浓时人自痴’?我固然是痴的,如此说来,晚儿竟要担责。” 木惜迟面上一红,心坎儿里早就软的不像话了。“谁要理你。”说着,将手往南明胸口一捶,却被南明一把握住,放在唇边亲吻。 话说这里飞电将张材送回狄宅。那张材见到叶重阳一干人鹤骨仙风,便知非俗,遂跪下道:“小民张材拜见列位仙人。” 南岑遥往张材背后眺了一眼,问飞电道:“壑殊与木公子呢?” 飞电道:“我并没有见主人呐,木公子倒与一个凡人在一起。说是随后就来。” 南岑遥又道:“干戚呢?” 飞电此时已化为人形,从地上站起,拍拍手道:“我没见到干戚大哥。” 此时木惜迟正眼饧骨软,情炙意浓,抱着南明腰际,嗅他的颈窝。 没有那股香气。 难不成木晚舟的五识太弱,嗅不出这气息? 也不对呀,我是不能以真身靠近南明的,遑论嗅到他身上气味。自己从前究竟何时闻到过这项气息,且南壑殊身上为何会有? 南明轻轻捻着木惜迟鬓发,笑道:“晚儿,在做什么?弄得我痒痒。” 木惜迟道:“明哥,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就是你明明才认识一个人,但他身上却有种特别之处,让你觉得似曾相识?” 南明先愣了一愣,良久才缓缓道:“晚儿,你……说的是谁?” “便是……”才要说时,木惜迟忽望见南明眸子里一抹失措的迷惘,便霎时福至心灵,改口道:“是明哥啊!” “我?”南明眼睫颤了颤,虽仍旧迷糊,但显然已经转忧为喜。 木惜迟道:“嗯呢,我初见明哥的时候,就仿佛故人重逢一般。心里想着此生必定是要在一起的。” 南明心甜意洽,待要说话。忽闻得一个声音道:“不好,那凡人张材可哪里去了?” 听这声音憨厚熟稔,木惜迟道:“可是干戚大哥在说话?” 那边没了声气,少顷从屋后转出一个壮硕汉子,木惜迟赶上去施了一礼,道:“干戚大哥,那张材已经由飞电带回狄仁的宅子。我和……” 木惜迟凑近干戚悄声道,“我和二公子随后回去。” 那干戚一脸憨憨:“公子你谁?” 木惜迟:“……” “我是木惜迟,我身后是你家二公子。因为要套张材那老儿的话,我俩才……才作如此装扮的。” 干戚一听,深信不疑,走过去对南明奉了一揖。 南明不明就里,忙得裣袵还礼。 干戚大惊,单膝跪下道:“二公子,干戚不敢受礼。” 这时,从周围跑来四五个少年,嘴里道:“干戚大哥,四处都搜过了,没有那张材……” 木惜迟认出都是同侪弟子。那些弟子见干戚面向一人跪在地上,不由分说地通通下跪。慌得南明团团地作揖不迭。 其中一个弟子小声道:“我刚跑在头里,就见他们亲嘴儿来着!” 木惜迟:“……” 干戚怒而回头道:“浑说什么!咱们二公子怎么会和别人亲嘴儿!” 那弟子愕然道:“什么?这位竟是二公子么?” 干戚一点儿不含糊:“这是二公子和木惜迟木公子!” 那弟子脸上裂开了。 南明在木惜迟耳边道:“晚儿,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木惜迟见干戚当着众人叫破南明真身,不免心乱,忙岔开话头儿道:“干戚大哥,你奉少主之命在此看守张材,怎的连人去哪儿了也不知道?” “这……”干戚一噎,垂首道:“是我疏忽了。” 先前那个小声说话的弟子明显抖了一抖。木惜迟心里明白,知是那弟子贪玩坏事,干戚无辜受累。便道:“干戚大哥,你还是快快带着他们追上飞电,以免少主察出端倪。” 干戚蓦地抬头,木惜迟看着他轻轻一笑:“干戚大哥放心。此事我与……我与他都不会向人提起。只说当面交割明白便是。” 干戚点点头,拱了拱手道:“多谢木公子。”遂转身带领众弟子奔驰追赶。 然那飞电名副其实,追风逐电,迅如流星。瞬息而至,哪里追赶得上。待干戚一行人回到狄宅,张材已被众人围着,令他交待始末。 只听那张材道:“去岁,一日我家公子自山林中晨修归来,听见一女子呼救声音。公子慈善,援手搭救。那女子自称遭人拐骗施暴,对我家公子千恩万谢。此女生的极美,我家公子被其诱惑,后面才知道她乃是勾栏娼、妇。我家公子情深,一意要为她赎身。可那娼、妇反倒不肯,还哄骗公子说她身负大仇,须要寻觅到那个能替她报仇的人方能托付终身。如若公子求娶她,就要替她报仇。” 苏哲插嘴道:“这女的也太不识好歹,遇见这样傻帽儿不说就嫁了罢,还拿乔托大……” 叶重阳翻了个白眼儿,指苏哲对南岑遥道:“你们无念境真是什么人都要。这样的酒囊饭袋还不撵了去,留着炼丹么!” 南岑遥尴尬地嗽了一声,向小白道:“烦请你将鸳鸯请来。” 不多时,鸳鸯来了。南岑遥指着鸳鸯问张材:“你说的人可是她么?” 二人照面,俱是一惊。 那张材道:“她是那女子的丫鬟。” 花影“嗤”地一声:“一个妓、女还配有丫鬟么?” “头牌才有!” “嗯?” 花影扭过头去,见苏哲殷巴巴地凑过来道:“花影仙上有所不知,在民间,凡是勾栏里得宠的头牌红倌人,她们的妈妈都给一到两个丫鬟,照顾饮食起居,生活待遇和高门大户的小姐比,也不差什么的。” 一语未了,众人各色各异的目光纷纷射了来。 “哈哈哈……”叶重阳拿折扇敲着手心儿,摇头笑道,“苏哲小兄弟真是对人间了如指掌,尤其那些烟花柳巷之所。远胜过我这个行南闯北的浪客。今日受教了。” 南岑遥脸色不怎么好,用眼神威慑着苏哲往后缩了缩。 张材却道:“那娼、妇称自己原是官宦之后,侯门千金。因父亲遭奸人所害,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这丫头自小服侍她,抄家后与她一道被卖进盈春苑。” 众人一听,又一齐看向苏哲。 苏哲:哦豁,老马失蹄了。 犹自不甘心地小声嘟囔:“头牌是真的有丫鬟伺候的。” 叶重阳问张材道:“那后来呢?狄仁就帮她复仇了?” 张材:“那娼、妇……” 叶重阳打断道:“休得造次,她叫什么名字?” 鸳鸯忽然跪下道:“禀各位仙长,我家小姐闺名覃玉儿。便是覃州城内显赫一时的覃渊覃大人的女儿。” 张材“呸”了一声道:“覃州原本是个村落,后人口繁盛,才升了州府。姓覃的人家何其之多。更何况那覃家犯了滔天大罪,早被诛了九族,怎还遗了人口在世上!” 鸳鸯一头磕在地下,道:“奴婢所述,句句属实。我和小姐所以活了下来,是因为……是因为老爷昔日幕僚和旧友用一个乡下丫头替下小姐。彼时小姐年幼,女儿家宅居深闺,样貌只有家下女眷得见,因此才蒙混过关。” 南岑遥点点头道:“这也是你们命中的一线生机。”
170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