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阳道:“那很好办啊,正所谓救命之恩昊天罔极。这张材再怎么混球。见了救命恩人,也不能犯浑了。” 木惜迟道:“怀就坏在,他见了救命恩人都不认得了。还要打要骂。”遂又将南壑殊面貌与历劫时不同等语说了一遍。 大家听了偃旗息鼓,又是一阵愁闷。南岑遥忽又道:“你们两个历劫时所用的皮囊不是好好地存在地府么?事急从权,何不就去地府借来一用?” 木惜迟何曾没有想到这个主意。只是他有心病,知道一旦南壑殊入了凡胎化身南明,自己势必不能以真身与之相见,须也要化为木晚舟方可行,否则又会出现上次那等凶险万分的局面。 一个完全换了芯子的南壑殊和一个换了一半芯子的木惜迟,一同出现在众人眼前…… 简直不敢想象。 南壑殊不置可否,木惜迟也就不敢表态。 是夜,众人仍旧歇宿在狄宅。木惜迟则悄悄溜进了地府。先到光就居偷看了一眼南明。见他平平整整卧在榻上,半口 活气也无,于是放下心来,又摸去了停放木晚舟棺椁的石室。 木惜迟废了好一番周折才回到狄宅,躺下朦胧睡了不多时,天已大亮。 南岑遥平素是被服侍惯了的,忽然身边没人,勉强应付了这么几日,终究十分不适。因而传信回无念境,将尺素和干戚召唤了来。 叶重阳瞧着规模日益庞大的一众人广袖沐风,衣袂翩跹,虽十分悦目,却也太招人注意。到市铺上买了几身寻常布衣,交给大家换上,又嘱咐收敛仙气。众人依言施为,却独不见木惜迟。 南岑遥道:“许是连日劳碌,今日便睡迟了。苏哲,你去叫醒他。” 苏哲答应一声去了。过不多时,苏哲回来,嬉笑道:“奇了。” 众人问他何故。苏哲道:“木头不在房里,他榻上却有一位美人儿。比杨柳儿还柔弱,比露水还鲜灵。我吹口气,只怕就要飘走了。” 众人听了疑惑,只有南壑殊心内一动,快步一个闪身,已绕至苏哲背后。苏哲也立刻醒过神来,转身紧追上去。 来到房间之内。木惜迟歪在榻上。看见南壑殊,道:“呆子,大冷的天站在地下做什么?怎么不上床来?” 苏哲听见这话,又看到这一幕,浑身的汗毛都飞起来了。跑出去向众人吆喝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叶重阳将苏哲往旁一扒拉,冲进木惜迟屋内,猛地瞧见一个少年如丝萝般攀在南壑殊身上,正一心一意要把他往被窝儿里拖。 叶重阳一时惊吓不小,心道这南壑殊何许人也。外头冰肌玉骨,里头铁石心肠。就不说和他钻被窝了,常人就算碰他一指头都难。 此时南壑殊虽浑身都在抗拒,却也难能可贵地节节败退下来。 “我不是……我……” 稀奇瞧得够了,叶重阳终于肯信步过来搭救。 “咳,这位小公子……” 木惜迟听见人说话,抬头瞅一眼叶重阳,又瞅着南壑殊。“让你磨磨蹭蹭,这下有人来啦。” 叶重阳盯着木惜迟脸看了又看,忽然领会过来,“木晚舟木公子,是你 ……” 三人一齐出来,见了众人,南壑殊面上始终绷得紧紧的,木惜迟眼睛却黏在他身上,笑一回,叹一回,歇不歇地软语薄嗔: “又穿的这样单薄,又站在风口上。” “我回回说你,你回回不听。” “什么时候又咳嗽,嚷心口疼……” “……” 木惜迟口里眼里唯南壑殊一个,把其余一干人都视而不见。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也弄不明白,也不敢说话。 这些人里独南岑遥见过木晚舟的面貌,待要说话又舌头打结。只盼着南壑殊自己早些说清。 却见南壑殊紧绷着脸:“我不冷,我不咳嗽,心口也不疼。” 木惜迟:“还说不冷!手都是凉的!”说着,将南壑殊双手握在掌心里呵气。 众人:“……” 南岑遥:“壑殊啊,木公子这……这怎么……” 木惜迟一听这话,惊得一撒手:“啊?你不是明哥么?” 南壑殊:“我……” 南岑遥不忍他两个被当热闹看去,只好将二人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又将木惜迟一指,告诉说,这位确切来讲,应该称之木晚舟。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 小白:“凡人死了还有一缕魂?” 飞电:“执念?那是什么?” 苏哲:“爱情?那是什么?” …… 此时木惜迟已知眼前人不是南明,红着脸撤后一步,眼睛却禁不住直瞄南壑殊。苏哲凑过来嘻嘻笑道:“木头,你这样可真……真好看。” 木惜迟无心与苏哲混闹,满腔委屈缠绵不尽,头低了又低。 南壑殊走来隔开苏哲,对木惜迟道:“随我来。”说毕,向厅外行去。 木惜迟红着脸愣在当地,花影催他道,“木公子,还磨蹭什么,快去呀。”一行说,一行笑个不住 木惜迟一步挪三寸地跟了去。两个人在雨廊下相对站着。 南壑殊:“你自己去了地府?” 木惜迟:“嗯。” 南壑殊:“我……” 木晚舟生得比木惜迟更单弱,水杏似的眸子里含着两汪盈盈春水,将倾未倾,欲泻不泻。 南壑殊手指不受控地蜷了蜷,哑声道:“我一直想和你说一声对不住,还有,多谢。” 木惜迟心腔剧震,喉头发紧,才要说话,反先咳了一声。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只盼……”只盼你勿将情缘抛却,深恩负尽。 木惜迟不忍再说,五内郁结着丝丝缕缕婉转多情,琐碎细腻,无以言传。 那一段怯弱不胜。 南壑殊道:“自来只有你一人。往后也不会再有旁人。” 木惜迟一听便如雷轰电掣一般,怔在当地,半晌方颤着嗓子道:“二公子这话,我并不明白。” 南壑殊道:“你果真不明白,问问自己的心,便明白了。” “咳咳……外头冷,我回屋里了。”说着,木惜迟提步往回走。 南壑殊不作声,跟着进来。木惜迟觉得背后暖烘烘的。 原来这人身上是暖的呀。
第35章 屋内叶重阳正问道:“那张材的住处可还妥当么?” 南岑遥道:“干戚带了敝府上几个及门弟子在当地把守着,料想不至有失。” 叶重阳便向木惜迟道:“事不宜迟,你去会会他。” 木惜迟依言赶往张材住处。此时他只剩一两成灵力,行动十分乏力,渐渐不支。 过不多时,身后马蹄声响,一骑飞驰而至,等到了木惜迟身边,便开口道:“公子,我驮着你。” 原来是飞电。 木惜迟喜道:“飞电大哥,多谢了。” 一时纵身跃上。 张材这日清晨醒来,先自画了数张符箓,笼在火盆里点燃,又撂在水里,自己将那符水喝了几碗,方坐在炕沿上发闷。忽闻得门上剥啄两声。 张材拿起一根干柴握在手里,恶生恶气道:“哪个短命鬼敢敲你爷爷的门!” 门外道:“张材,你是否日间嗽中带血,深夜高热。又常感心内发胀,脚下如绵?” 张材听了不禁怔住,自己年少时得过痨病,一度不能成活。幸得一个瞎眼郎中治好了病,那郎中见自己一贫如洗,竟也没要诊金,还赊了许多药。 这门外之人怎得将当日那郎中给自己诊脉时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莫不是故人来访? 张材丢了干柴,踉踉跄跄过去开了门。只见一个身段风流眉眼俊秀的少年公子立在那里,正盈盈噙笑看着他。 一时间恍如隔世,张材张着嘴,只说不出整句儿,“木……木公子,不不……不对……那该是七十的人了……别是他孙儿……” 木惜迟不待他瞎猜下去,简断地道:“我是木晚舟。看来你还记得我。”说毕,也不客气,绕过张材走入屋内坐下。 那张材怔怔转过头来,脸上尽是迷惘神色。木惜迟道:“我并非凡尘中人,年貌非常人可及,你自不必疑惑。我此来也不与你为难,因此,也不要惊慌。喔,还有样物什给你。”说着,伸手从袖中取出先前在万福堂买的一包萆薢放在桌上。 那张材慢慢走过来,看看萆薢,又看看木惜迟。后者用眼神示意他坐。张材便拾了个木凳拘谨地坐了。 木惜迟望着他半晌,方道:“一别经年,你近来可好?” 张材道:“托南明大夫的福,我的痨病再没犯过。南大夫他老人家好么?” 木惜迟心里发酸,若是张材知道他两个早已凄惨死去,又会作何感想。嘴里却说:“他很好,劳你惦念。” 木惜迟又道:“听说你后来投身在一户显赫人家做仆从。他们待你好么?” 张材道:“老匹夫这一辈子。除了南明大夫,便是我家公子了。这二位都待我恩重如山。” 木惜迟道:“如今为何不在他家做了?” 张材神情渐现怃然之色,半晌道:“我家公子为奸人所惑。公子他……”到这里,张材不往下说了。 木惜迟道:“你家公子名叫狄仁,对么?” 张材眼中闪过一丝戒备,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木惜迟道:“你家公子为何人所惑?现今又在何处?” 张材压低眉眼阴恻恻道:“木公子找来我这里,竟不为叙旧,倒是来捉人的!” “捉人?”木惜迟笑道,“我捉什么人来呢?” 张材“嚯”地站起道:“木公子请回罢!您是神仙高人,我是凡俗匹夫。好歹我有一身力气,不过拼命罢了!”说着,猛将椅子踢倒,两眼火星乱迸,就要上前斗狠。 木晚舟这破身板儿,行动就弱柳扶风。此时已唬得心口都在颤。竟只能睁大眼呆住,愣是一动不能动。 眼见张材欺到身前,打量今日必要遭些血光之灾。哪知门扉忽然被什么人大力撞开。一道灰色的影子冲进来喊道:“谁敢伤我晚儿!” 明哥?! 木惜迟霎时还顾得什么,浑身硬生逼出两成灵力,一面将南明护在怀中,一面去格挡张材的拳脚。 那张材迎头遭到一击,踉跄退了几步,摔了个四脚朝天。 木惜迟这猛一使力不打紧,竟将木晚舟浑身气力透支干净,顿觉头脑昏晕,身体绵软,就要往地上歪倒下去。 南明惊慌失措地扶了他揽在怀里,急忙去探脉息。探了半日,全无动静,心里一片矍惊凄惶。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木惜迟张口咳嗽一声,南明浑身一松,好歹把一颗心放回腔子中。又一想,是了,晚儿早已是鬼了,哪里会有脉息。别说晚儿了,连我自己也是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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