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仿佛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全不理睬。 李南落面无表情的站定在屋檐上,在他半人高的上方,姑获鸟那巨大的羽翼卷起一股暗红发黑的漩涡。 不去思考自己是否能做到,他扑身而上,风刃横扫而去。 拍打的翅膀再一次将他的力量震开,笑声和犹如啼哭的叫声,如同实质般穿过李南落的耳膜,直达心底的恐惧感比上一次更甚。 离的越近,这种影响越大。 所以离此地远的百姓,理当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 李南落思考着种种的可能性,身后夜苍穹的声音如同以往,有些微的恶意与蛊惑,“我的主人,为什么要如此认真奋力的去救镇上的这些人呢?他们一旦知道你是通缉犯,是杀人凶手,可以想象的到,他们绝不会顾及你的生死。” “闭嘴。”他哪里会不知道。 “不是你见死不救,而是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施救。你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只要离开这里,你就不会见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不用看见这些人类失去至亲和所爱。” “我让你闭嘴,阿夜。” 就像箭法拙劣的猎手,想要抓捕最凶猛的夜枭,他一次次出手都被姑获鸟化解,无论是哪种形态,这只妖物的妖力都超过他太多。 李南落并不气馁,内心十分的平静。 无论那个旁观的大妖说些什么,只让他这种平静更加的坚决,和无法动摇,甚至在一次次的失败和夜苍穹的质问下,明白了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心下忽然一片坦然,一直以来的仓皇,作为逃犯的心虚和怯懦,在这片坦然之下消于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做出决定后的从容。 他慢慢站定。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夜苍穹仿佛能从他的背影读出他的心思,神色凝重起来。 “我不能每次都站在你的身后。” 直视着半空的姑获鸟,感受着自然之力的涌动,也感受到空气里姑获鸟的妖域的气息,里面掺杂着滔天的恨意。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因为我是他们的同类,我是个人。相国府出来的人,纵然未必可救苍生,但眼前的生死,不能坐视。” “否则,我就枉为相国李佑之子。” 李南落冲了上去。 狂暴的飓风在他的双臂形成了如同实质的剑刃,破开姑获鸟周围的漩涡,翅膀碎裂,漫天的黑色羽毛像一场不真实的噩梦,姑获鸟随即发出可怕的鸣叫。 并不被放在眼里的力量,竟突然强大到割破了双翼,夜行游女的面孔在漩涡里骤然出现,那双血红的眼睛如同鬼魅般注视着。 李南落感觉到一阵晕眩。 他闭上眼,那对血红色的眸子却挥之不去,就像缠绕在身上的鬼魂,一双双鬼眼在黑暗中不断向他涌来。 心跳不断加速,每一下都让他愈加恐惧,那种能让人四肢发软的力量正在不断削弱他感应到的自然之力。 到了嘴边的名字,被他咬咬牙又咽了下去。 不能每一次都向阿夜求救。 夜苍穹眼见他身形摇晃,却根本无需他开口,飞身上前,“真是愚蠢的人类,竟不知道利用一下你身边的力量吗?” 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扯到自己身后,“见鬼的鸟东西,我们又见面了,这一次大爷我可不会放过你!” 话音落,人形消失,一只巨大无比的猛兽如同挣脱了桎梏,挟着雷电般腾身跃起,巨吼之下尖锐的利爪拍向鸟喙,爆炸般掀起一阵可气浪般的漩涡。 这简直是人世间从未见过的场景,半空中气流涌动,骇人的漩涡里半人半鸟的妖物挥动着翅膀,一双血红的眼睛满是仇恨,而另一只面露狰狞的野兽正张开爪牙向脖子撕咬。 李南落不甘心旁观,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内心的恐惧是被妖域所影响,倘如阿夜能承受得住,为什么他不能呢。 按耐住心口的颤动,他任凭脑海中那片血红袭来,忘却了一切,只注视着正在与姑获鸟争斗的猛兽。 现在名为“夜苍穹”的这个妖物所教会他的一切,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感知着自然之力,放空了所有的思维,此刻他忘却了自己人类的身份,忘却了相国府的过去,忘却了眼下的处境,忘却了所有。 风刃再次成形,渐渐变化成一柄透明的长剑,剑刃逐渐延伸,周围的气流旋转着,像是能割裂一切。 从手掌蔓延而出的剑刃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发出了风声般嘶嘶的嗡鸣。 李南落睁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阿夜,这一次我不会再躲了。” 不再躲避朝廷。 不再回避过去。 不再隐瞒自己是谁。 “姑获鸟——就让我看看,你的妖域还能坚持多久——” 剑光如练。 挥向姑获鸟的长剑印出混沌晦暗的天色,翻滚的云层和猩红色的漩涡,直直穿透过去。 这是由空气、由风聚合到一起的自然之力,化作长剑模样,力量却有云泥之别。 破开一切阻碍,剑光直指姑获鸟的眼睛。 夜苍穹一个腾挪,咬住姑获鸟的脖子往剑尖甩去,可怕的叫声一顿,随即响起更凄厉的惨叫。
第41章 妖的悲鸣 脸上流着血的夜行游女转过脸来, 只剩下的一只眼睛充满了怨毒之意。 李南落跳上夜苍穹的背脊,巨兽的利爪扑向黑色的羽翼,被撕裂的翅膀还没来得及挣扎, 那碎裂的羽毛就如同灰烬般从天空纷纷散落。 四下纠缠的疯狂的百姓们, 慢慢停了手,都呆立着, 仰头望着天上的怪鸟和巨兽, 还有站在巨兽背上的少年。 少年手擎长剑, 那剑竟是半透明的,他转过身,朝底下瞧了一眼。 这一眼似是欣慰又有些不甘, 似是愤懑,最后又变成了释然, 只这么一眼, 竟能叫人读出这许多情绪来。 没来由的叫人想起,自家的孩子被人错怪, 受了委屈又不想再争辩的时候,便像极了这个模样。 无论是巨兽还是怪鸟还是这个少年,眼前的一切像是不真实的梦境,骤然清醒过来的他们, 充满了迷惑和惊讶。 李南落收起了手中的剑, “此地还有危险, 你们还不快走, 走的越远越好。” 百姓们作鸟兽散,四下奔逃, 屋顶上有人颤颤巍巍的举起一个手臂,“救……救命……” 赵大人侥幸还未死, 血肉模糊的他正在挣扎,“我夫人……还有我女儿明珠……” “她们不在这里,就应该无恙。”最多也就是受妖域影响,担惊受怕一阵吧,李南落见还有百姓好奇停留,有些头疼。 虎啸声惊雷般炸开,夜苍穹那狰狞可怖的野兽模样,足够将百姓吓走,然而没想到的是,居然仍旧有些大胆的,还站在原地。 “赵大人!”原来那几人正是赵佑宁手下的官差。 “求你们救救赵大人!”尽管害怕,但几人倒也不曾忘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只要力所能及。”李南落不敢随便答允,却听医馆里头有个熟悉的声音扯起了嗓子。 “只要我沈寒三在,包在我身上,区区皮肉伤罢了,想我祖上三代都是太医局提举——” “爹爹!”沈绮珺拦住了他的话头,“都什么时候了。” 就在说话间,姑获鸟发出几声怪叫,居然还没死,振翅欲飞,残破的翅膀却让她无法逃离,她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夜苍穹朝李南落看了一眼,这时候容不得心软,他顿时会意,手中长剑逐渐亮起,风声呼啸和虎啸一起,霎时震响天际。 姑获鸟最后的惨叫声,令周遭还没来得及逃远的百姓纷纷捂住耳朵,每个人眼前似乎都有画面出现,来不及捕捉一闪而过。 李南落却在那一瞬之间,看清了那无数的画面,犹如他融合妖力之时那不断重现的过去,每一幕都无比清晰,如同亲历。 “怪不得这姑获鸟对人类如此怨恨,怪不得她竟能将妖域持续如此之久……”一瞬之间接受到如此多的景象,那些骇人听闻的场景叫他骤然色变。 还没走的百姓只是疑惑了一下,便惊叫着围拢过来,毕竟这么大的妖物还是刚被打死的,确实叫人感到好奇又振奋。 “就是这个妖怪,谢天谢地,它终于死了,这下我们这儿太平了。” “还是这位小兄弟厉害,居然能把这妖怪打死。” “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呀?看你是新面孔,莫非是专门抓妖来的?是大内近卫?”有好事者越说越兴奋。 “大内近卫那群混蛋……早就跑了……”赵大人在沈寒三的搀扶下慢慢走近。 他还活着,半边脸孔和肩膀一直到手臂,裹着层层布条,沈寒三已经手脚麻利的为他上了药,血水还是从布条里慢慢渗出来。 这模样既凄惨又有些吓人,官差却认得自家的大人,纷纷上前问候哭诉,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确实,这位小哥,还没问你姓名,今天你救了赵大人,怎么说也得好好谢谢你。”赵大人手下的官差们一边说着,目光在夜苍穹所幻化的野兽身上不断打量。 寻常人如何能差遣得了这么一头巨兽,更何况,看这巨兽的样子,多半还是个妖物…… “我是李南落。” “相国府相爷之子李南落。” “以杀人灭门之罪——正被通缉的李南落。” 他每说一句话,众人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一字一句,一句一顿,平平淡淡,落在周围每一个百姓的耳朵里,却掀起了一阵巨浪。 李……南落? 自那个事件发生以来,“李南落”三个字就蒙上了一层恐怖和魔幻的色彩。 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妖物。 甚至比寻常妖物还可怕一些,毕竟山野间偶然撞见的妖物不曾杀人满门。 好事者、争相围观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下意识退了几步。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在死一般的安静里,又忽然发出了一阵骚动。 李南落倒下了。 前一刻还站在巨兽背上与妖物大战的少年,说完那几句话,就慢慢闭上了眼睛,慢慢倒了下去,像是紧绷的弦终于松开那样,毫无征兆的倒向地上。 一旁凶猛可怕的野兽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邪气俊美的男人,在李南落将要落入尘埃之前,将他接在了怀里。 “愚蠢的人类啊……”不知是对谁而发,妖物变成的男人满怀嘲讽的朝周围望了一圈,凡与他对视的人,都不自觉的移开了视线。 他抱起李南落,往医馆后堂走去,包围着的人群不由自主的纷纷让出了一条道,看着他们消失在医馆里,气氛变得异常尴尬,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话来。 沈寒三打破了僵局,满脸不高兴的朝赵大人挥挥手,“看什么看,还不带你的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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