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妖怪就是这个树林的主宰,而他站在妖怪的角度,睥睨着林中的一切。 他克制着想大声叫喊的冲动,紧紧抓着妖怪脖子上的长毛,双手因为兴奋而颤抖。 整个树林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好像不同的树木之间互相用枝叶碰撞,打着招呼,摇曳出巨大的沙沙声,风呼啸起来,落叶从地面被卷起,又从半空落下。 这种奇景里,妖怪发出一声虎啸,“不要和黑夜为敌,它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佳的隐蔽。” 虎啸声在夜色中回响,林子里忽然骚动起来,有几条黑影出现在奔跑的妖怪身边,像是一层雾气,慢慢凝结成了黑色的人形。 它们做了个行礼似的动作,又被风吹散似的逐渐淡去。 “山里的妖物可不只我一个。”妖怪算是做了解释。 李南落不确定妖物之间是否也分等级和阶层,如果是,那这个被他称为阿夜的妖怪算是哪一个层级? “愚蠢的人类,不要想太多。”妖怪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回过头,金绿色的兽瞳里流露出微妙的笑意,“我只是让你知道,这就是你将获得的力量……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你在用力量诱惑我。”李南落好像知道了它的意图。 “那你觉得有用吗?”妖怪放慢了速度,终于停了下来,这是在山顶之上,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那颗发红的月亮。 李南落从它背上落地,在星空下,连绵的山崖像是一层层剪影,层峦叠嶂,往下看漆黑一片,而头顶上方云层里的红月光影朦胧,令视野中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如同身处于另一个世界。 深夜时分,李南落不由有一种半梦半醒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还是说,这里已经是在妖物专属的世界? “阿夜——”他迟疑的叫着妖怪的名字,“为什么我受了那样的伤,居然没有死?” 他问出长久以来的疑问,“你说被蛊雕噬咬之人,最终会伤口溃烂而死。但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活了很久,我想知道,一般被蛊雕所咬的人,到底能活多久?” 已经有了名字的妖怪阿夜望着天上微红的月,巨大的头颅转了过来,若有所思的样子,“三天。” “三天?”李南落忍不住重复。他活的可不止三天。 “第一天溃烂,第二天扩散,第三天全身腐败而死。”阿夜纯白的毛发在月色下隐约发红,它望着他的眼神满是兴味,“你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 李南落皱眉,他心底的疑问越来越多,从那一夜开始,一切都充满了疑问。 他像是被一个个谜团包围着,被某种力量推动着,走到了今天。 “你的身上一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阿夜下了结论,“能吸引到我这样的妖怪的,某种特别的东西。” 它的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在李南落还在思考吸引到它这种妖怪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妖怪的胡须从脸上划了过去。 它不知什么时候凑近过来,鼻息拂到他的脸上。
第14章 突来波澜(修)) 金绿色的眸子,在黑夜里分外艳丽,李南落本该感到恐惧和厌恶的,但是并没有,于是也没有退后,任凭它凑到眼前。 为什么他被蛊雕噬咬,却又不死?这件事暂时被抛到了脑后,眼下谁也无法给出答案。 他不得不把所有心神放到眼前这个妖怪身上。 阿夜是他第一个给予名字的妖怪,也是除了咬人的蛊雕之外,第一个真正“认识”的妖怪。 它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气息,倘若一定要说,那就是有一种类似于野兽皮毛,然后又混合了草木和寒风的味道。 有一点冷冽,有一些野性,他忍不住伸出手,再次触摸它的毛发。 细而长的毛,甚至可能比其他猛兽更柔滑一些,喷到脸上的鼻息是温热的,要是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并不是寻常的野兽,而是一只人人惧怕的妖物。 只是印象中,似乎很多妖物有幻化外形的能力,不知道这就是它本来的模样?还是幻化而成的假象? “你说像你这样的妖怪,指的到底是怎样的妖怪?还有,吸引你的,是我身上的将死的气息吧?”他一边抚摸着它耳后的毛发,一边发问。 漫不经心的,他说话的时候看着远处的夜色,对自己的生死已经不在挂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指间的长毛,有时候还用指头绕一下,打了一个卷,再将长毛放开。 倒像是把这只巨大的妖物,当成个宠物玩物似的。 阿夜半伏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毛被这么玩,有一瞬间的皱眉,少年没有半点察觉,他越是漫不经心,越是显出一片宁静来。 他时常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动物小崽,哪怕假装冷静,过后透露出的情绪却都很激烈,于是现在的这种宁静,便显得十分的难得。 眼神一转,“就是像我这样,很多事都不大记得的妖怪啊,不想守什么规矩,随心所欲的过活。”阿夜哼哼着回答。 它半眯着眼,很是舒服的样子,甚至还凑近了一些,把头往他怀里蹭了蹭,露出惬意的神情来。 “当然,你身上也不只是死气,还有些别的东西,和其他人类不一样的东西。”它含糊不清的说着。 它侧躺着,拿头蹭过来,两个爪子交叠着,喉头里发出低低的呼吸声和咕噜声,尾巴一甩一甩的。 真的很像是只大猫,或是大狗,所谓妖怪,有时候也不过是大一些的成精的野兽吧。 尽管知道妖物绝不仅仅如此,李南落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着。 手指继续在毛发间穿梭,有时候还拿指尖去挠一挠它的下颚,然后那毛茸茸的脖子就又伸长了些,凑近到他的手心来,拿一半重量搁在了他手里。 李南落的嘴角往上翘起,手掌托着这半个野兽脑袋的重量,觉得重,又舍不得放下,这一刻只当这真是个大猫,没有忍住,往它耳朵里露出的长毛吹了吹。 那尖尖的耳朵立时抖了抖,大猫不满的回头,作势要咬,尖利狰狞的牙齿,最后也只搁在他手背外面,碰了一碰,算是咬过,又收了回去。 夜风吹拂,身上的毛发被细细梳理,妖怪舔了舔嘴,眯着眼,把下巴放在他腿上,整个身体趴在地上。 粗大的尾巴在寒风中蓬松开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绒毯,时不时的甩动着,喉咙里继续发出了低低的咕噜声。 它的胸腹有节奏的慢慢起伏,散发着毛茸茸的暖意,像是寒夜里的一个暖炉,周围深沉的夜里,只有风声偶尔吹过,树木轻响。 李南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一次在一个妖怪的身边,无比安心的睡了过去。 他太疲惫了,自那一个夜晚过后,心弦始终紧绷着,从未有过哪怕片刻的放松,直到被逼做出选择,找到未来的路。 即便这条路并不好走,还漆黑一片。 妖怪似乎也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咕噜声忽然停顿,它睁开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依偎在它身边的少年。 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在它的眼里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就像一只才破壳而出的雏鸟,只要轻轻一捏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悠然甩着的长尾停下了,那条长长的尾巴缓缓游移,从岩石旁挪到了少年的脖颈边。 “真是脆弱啊。”它凑过去打量他,就像打量一件从未见过的古怪的东西,自言自语着,最终,用鼻头轻轻碰了碰少年□□的背部。 长长的尾巴终于挪到了李南落的背上,轻轻的落下,像一条温暖的毛毯将他包裹起来。 “我才不是怕你着凉,小东西,我只是不想这么好玩的东西被弄坏了。”它嘟囔低语。 就像在守着自己的地盘,它这么对自己解释。 毕竟,这个雏鸟还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何特别呢,待他发现了,又会是怎么样的惊异呢,这件事真是想想就觉得期待无比,又有趣的很呐。 阿夜龇开了牙,眯起了眼,露出了笑,圈起的尾巴又紧了紧,将怀中的少年盖得严严实实。 夜已经过半,秋日凉意渐深,但李南落睡的格外香甜,他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香甜。 他在做一个好梦,梦里有父兄,有管家,有丫鬟阿玲,有殷迟,有影子卫,甚至还有大内近卫。 大家都对他微笑,让他不要担心不要害怕,相国府好好的什么都没发生,那只是一次玩笑,是因为他不听话,用来吓唬他的玩笑。 深秋已去,凛冬将至。 在世人眼里,相国府凶案的罪魁祸首李南落已经死了。 他死于大内近卫的追击之下,无路可逃,自刎而死。 粱京作为都城,自然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百姓都无比唏嘘,但又暗暗放下心来,好像只要这个引发了所有不安和恐惧的源头死去,危险就离他们远去。 粱京还是那个粱京,是华胥国的国都,是整个华胥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没有妖物,没有血案,只要国君和他的大内近卫坐镇,京都的百姓就可以继续安居乐业,为别国所艳羡。 这就是华胥国的京都,又恢复了原来的繁华与热闹,就好比湖面被投进的石块激起一圈圈涟漪,但涟漪终会散去,最终了无痕迹。 又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山脚下,一座茅草屋,烟囱上冒着烟气,窗户口有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刚煮完饭,脸颊上还带着热出来的一片红,她擦了擦手,揭开锅盖。 里头飘出饭香,饭香又混合着草木清香,身后一个女童围着她打转,吸了口气,“娘,好香!快给爹爹装好,篮子呢?” “云儿,不要跑远了,给爹爹送完饭就回来,乖啊。”妇人摸了摸女童的发顶,笑的温柔。 “知道了娘亲,云儿跑的可快啦,妖怪抓不到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可要等我一起吃饭哦。”努力提着篮子,小女孩的身形比篮子也大不了多少,圆圆的乌溜溜的眼睛,头上束着双髻,穿着红夹袄,双手提着篮子出了门。 妇人追到门前,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别乱跑,可要快去快回啊!” 女童离开不多时,小屋前就来了一队人,有人上前一拱手,“这位大姐,你家附近最近可太平?” 那是十多个身穿铁甲的人,官兵的模样,又不像一般的官兵,清一色的铁甲覆面,不露真容,妇人顿时紧张起来,“敢问大人们有什么事?” “大姐莫怕,我等是大内近卫,奉命前来查案,只是问问近来这周遭是不是太平。”探路的近卫抬起了面甲,露出半张年轻的脸。 往身后示意道:“我叫管风,这位是我们叶大人。” 妇人犹疑的打量了一眼,只见骑在马上的人,从头到脚被包裹在铁甲之中,朝她微微颔首,“听说这里最近有孩童走丢,不知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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