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细草柔软,天上阳光温暖。 她看见洛伦被掩藏在阴影下的眼睛,灰蓝色的眼瞳里沁出可怖且冷酷的血色阴影。 然后,她感受到冰冷与黑暗。 温热鲜活的血液安抚了狂躁的精神,可一种极端的渴求同时浮了上来。那是一种远超正常欲|望的渴求,仿佛在沙漠里曝晒许久的人终于得到一瓮清水。 等洛伦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费尔奥娜的心跳已经微弱到好像下一秒就会停止。 而他呢?枯瘦的手指重新丰盈,干涸的眼睛里重现崭然,洛伦沉默地看了费尔奥娜片刻,割破手腕将血液喂进她的口中。 血液的交换建立了某种联系,他的力量随着血液赋予到了费尔奥娜身上,而等到洛伦意识到精神上的轻松时,他才发现,特里斯坦残余的精神冲击也随之转移了一部分到费尔奥娜身上。 ……洛伦…… …… 圆月西倾,七百年已逝。 费尔奥娜睁开眼睛,她睡着了。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七百年前,停留在她梦境中,被转化后刚刚醒来的那一刻。 她终于知晓是什么使得伯爵变成那幅模样,特里斯坦残余的精神在她脑海里癫狂地呼唤着伯爵名字。 偏执的、渴求的、怨愤的、纠缠不休的。 它们是如此的癫狂强烈,几乎要覆盖费尔奥娜自己的意识,她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将之清除。 她清楚自己所承担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伯爵恢复得比她更快。 或许是因为那些情绪与她本身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又或许她仍是在受到特里斯坦的影响,才会对伯爵执妄七百年无法放弃? 洛伦…… 庭院里的风很静,费尔奥娜仰头看向城堡。 她因此而死去,因此而长生。如果放下,这七百年,她又是为何走到今日的呢? …… 七百年前。 夜色已临,凡人们躲回他们铭刻着符文的房间里,街道上空空荡荡,照在石板上的月光清澈如水。主街左右延伸出一条条小巷,隐没在黑邃的阴影里。 尤兰德悠闲地在主街上散步。纵使已经不必畏惧大部分情况下的阳光,他还是习惯于月光温柔的抚触。 他正在等待,等待时间带来他所期盼的结果。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结果,他就忍不住心情很好。 尤兰德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就在即将越过一条小巷时,他突然僵硬在原地。 一股沉重的威势突然降临,仿佛夜空突然凝滞,若非早已不用呼吸,尤兰德几乎要疑心自己会生生憋死。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小巷深处响起,一只靴子从阴影中踏出,进而整个人站到月光下。 洛伦·佛里思特漠然地看着挣扎不休的吸血鬼: “尤兰德。”
第102章 洛伦·佛里思特一步一步走到尤兰德面前, 他每走近一步,尤兰德就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威势愈重一分。 那不止是高位吸血鬼对吸血鬼的压制,那其中还夹杂着某种更特殊的、令他战栗力量,就像是……太阳! 尤兰德战栗着, 在伯爵走到他身前时伏到地上。他的头颅已经无法抬起, 指尖因应激而探出锋利的尖甲。 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踏了上去, 将坚韧锋利堪比铁石的尖甲生生碾断。 “特里斯坦的记忆中有许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如何绕过契约去做一些事情。”伯爵俯视着他,“条件很苛刻, 但恰好,我现在有这个能力。” “你说, ”他的声音轻柔而森冷,“我有什么理由, 让你继续活着呢?” “……血契!”尤兰德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个词,空气中的压力松了些许, 他慌忙继续说道,“我愿与您结缔血契!成为您最忠实的仆人!” 如果说普通的契约是对双方共同的约束, 那么血契就完全是单方面的限制。 那只靴子移开了, 尤兰德撑起上半身, 他逼出一滴精血,在与咒文相交融后,化作一颗暗红色的珠子。 一只苍白瘦长的手从他掌中取走了他的血契誓珠,尤兰德仍未敢抬头, 但伯爵在他身前蹲下,迫使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那只瘦长的手没入尤兰德的胸口,没有造成任何伤口,像光照进水中。尤兰德却又分明感受到那只手握住了他的心脏。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伯爵说道,锋利的指尖在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器官上刻下咒文。 “看守好我的领地。”他抽回没入尤兰德胸膛的手,指间捏着一团暗红色的精血。 “如果我回来后发现出了问题,”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渗出血色的阴影,变成幽密暴戾的暗紫色,“我就一根一根捏碎你的骨头,然后把你封死在棺材里。” 他的语气轻柔缓慢,但那双眼中的凶戾却让尤兰德深知这并非玩笑。 洛伦·佛里思特并未完全从特里斯坦的精神影响中摆脱,他只是与之达成了某种坚固的平衡,因而能够维持自己的理智与清醒。但也因此,他显得比往日更加可怖。 “谨遵您的指示。”尤兰德深深地垂下头颅。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伯爵已消失不见。 …… 伦恩领,此时刚刚入夜未久,虽然人们已经回到了室内,但却还没那么快入睡,尤其是此地不必劳作的领主。 领主哈特·伦恩走进一间小厅,他习惯于睡前在这里饮一杯酒。 所有的木窗都已合上栓锁,挂在上面的厚重毛毯将从缝隙里吹入的冷风遮挡。 牛油烛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将房间里照耀得光亮温暖。 哈特·伦恩却突然感觉到寒冷。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你是谁?”哈特·伦恩下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呼喊卫兵。 但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一个词也吐不出来。 “你没有见过我,”伯爵缓步向他走近,“但我想你应当知晓我的名字:洛伦·佛里思特。” 哈特·伦恩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有我想知道的消息。今夜还很长,但我要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伯爵抬起手,苍白的指尖指甲尖利,“所以你最好不要浪费时间,我没有耐心的时候,手段一般都……” 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卡着哈特·伦恩的脖子将他按在桌面上:“……相当粗暴。” …… 内勒·罗伊斯从卧房中走出来,他的脚步很轻,因为他的妻子和儿子还在睡着。 天还没有亮,细窄的月勾挂在天上,像是漆黑的幕布上破开的一个口子。 现在不是出门的时机,但内勒已经睡不着了。 太多东西坠在他身上,令他感觉心是沉的、胃是沉的、头颅是沉的,连带着他整个人,包括他的灵魂都是沉的。如果在一个夜晚里睡得太久的话,就会坠得太深,无法再爬上来。所以内勒总是很难睡太久。 太阳还未出来前的夜是最冷的,倒可以把他沉浸在梦境里的思绪清醒清醒。 他点燃一支蜡烛,向书房走去。 摇动的烛火照亮漆黑的房间,内勒护着火焰转身关上书房的门,在他再一次转身前,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为什么?” 内勒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洛伦·佛里思特正站在他的书桌前。 与他们上一次见面时相比,他的模样变化太大了,消瘦、峭拔,鬓角多了一缕白,看起来像一片孤寒冷寂的险峰。 但内勒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看着洛伦·佛里思特指尖翻阅的信件,慢慢说道:“您不是都看见了吗?” 国王许以他恢复罗伊斯的爵位,这是他所无法抗拒的东西。他可以恢复罗伊斯的名誉,可以让这个姓氏重新出现在阳光下,甚至可以拿回原来的一部分土地。 只要他从此服务于国王。 洛伦·佛里思特把信件丢回桌上,抬头看向内勒:“为什么?” 内勒焦躁起来,他强压着内心的恐惧,看着洛伦·佛里思特的眼睛,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洛伦·佛里思特,但国王所答允他的是对方永远都无法给他的。 “这是您教给我的。”内勒握紧手中的烛台,说道,“那些什么都不肯放弃的人,最终也什么都保不住。” “真可惜,我教了你那么多,你却只学会了这个。”洛伦·佛里思特说道。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仇恨或其他什么情感,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向内勒走近。 内勒握住了门把手,却发现无法打开书房的门,他再压制不住恐惧,那双死寂的眼睛让他想起被冰封的大海。 “难道您不是这样做的吗?”他急促地说道,声音渐渐高起来,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那个后来出现在城堡中的,那个自称尤兰德的苍白男人,虽然他也会在晨光或暮光中出现,但他绝不是正常人类!” “还有那个女人!她虽然自称是夫人的女仆,但她的行踪一直很古怪!她私下里在做什么勾当?这些难道不都是在您的允许下所做的吗?” “你和你的父亲实在差得太远。”洛伦·佛里思特说道。 内勒看着洛伦·佛里思特的靠近,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绝望,却又隐含着不甘。他突然挥舞着手中的烛台袭向洛伦·佛里思特,但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手中的烛台就已经被夺走了。 内勒仿佛突然泄了气:“我父亲……”他没说下去,语气里带着一点解脱似的平静。 书房门外传来些许细微的声音,好像有人醒来后在屋内走动。 他的妻子和孩子! 内勒突然惊慌起来,他祈求道:“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不要伤害他们!” “这就是不同之处,内勒。”洛伦·佛里思特抬手按上他的心口,轻声道,“我不会让仇恨、让外界,来决定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手上陡然发力。 …… 卡特兰王都,王宫内。 国王已经醒来了。 他披着睡袍,坐在寝室内置的小厅里,腿上盖着毯子,手边有侍者送上的热茶,玻璃花窗的拱顶上挂着弯月。 年轻的时候总是怎么睡也睡不够,尤其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简直可以倒在地上就直接打起鼾来。在年纪渐长后,越老反而觉越轻、越少。 年轻的时候他简直太渴望这种清醒了,现在反而开始渴求年轻时健康旺盛的精力。 他现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清醒的,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也都在遭罪。 那些年轻时留下的暗伤折磨着他,多吃几块肉他的胃就会向他抗议,走路多一些、或者骑马久一些,他的大腿和腰背就让他恨不得它们长在别人身上,哪怕是在桌前坐得久一些,骨节之间都会发出咔咔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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