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泽尼娅却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目光,大片洁白的玫瑰在窗外绽放,泽尼娅确信这就是她每天晨起时都能从窗外看到的玫瑰花田,但在她和莉娅的房间中,她只能远远的凝望着它们,而在这间房间,它们近得好像只要推开窗就能嗅到玫瑰的芬芳。 洛伦·弗罗斯特看了看窗外:“您对那里感兴趣?” “是的,那很美。”泽尼娅说道。她突然恍惚着忆起昨天发热时,从流淌的雨水的窗户向外看到的黑色,那是弗罗斯特先生吗?他为什么要在下雨的时候前往花田呢? “昨天下雨的时候,您在那里吗?”泽尼娅问道。 “是的。”洛伦·弗罗斯特看出了她的疑惑,于是向她发出邀请,“您想去那里看一看吗?” 泽尼娅接受了这份邀请,她对那片玫瑰花田也向往许久了。 被雨水洗过的玫瑰在日暮时金色的阳光下显得纯洁而神圣,它们生得很高,大约到泽尼娅的胸口,茂盛的玫瑰丛中掩藏着供人行走的小径,但在走进花田里时,泽尼娅才发现,被玫瑰掩藏的并不只是小径。 一块块洁净方正的石板分散规律地排列在小径旁,上面刻着一个个不同的姓名。 “这里是家族墓地。”洛伦·弗罗斯特说道,他的声音轻柔和缓,与吹拂过的轻风几乎融为一体。 泽尼娅感到自己的心震动了一下,她转头看着这座特别的墓园。 每一块墓地都没有竖起来的墓碑,逝者的姓名被刻在洁净的石板之上。绽放的白玫瑰将悲伤与冷寂掩去,以洁白的花瓣诉说庄重与肃穆。 用美丽的玫瑰花田拥抱悲伤与死亡,让逝者在静谧的美丽中安睡。死亡仿佛不再是可怕与冰冷的,它仿佛一场安宁美丽的长睡。 她垂下头,石板寂静地躺在花丛中,当上面只刻着一个姓名。 通常墓碑上除了逝者的姓名与生卒年,还会刻上一段生平,又或者是一句话,来自于逝者的亲眷又或是本身。 泽尼娅静默了许久,才问道:“为什么只有名字?” “真正缅怀这个名字的人,并不需要从墓碑上认识生平,而其他人,从墓碑上认识一个已逝之人又有什么必要吗?”洛伦·弗罗斯特说道。 可是,人们总是会希望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什么痕迹。 泽尼娅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洛伦·弗罗斯特先生在来到这里后,他的神情就一直是浅淡的。 泽尼娅并不想,也并不觉得这里是个可以讨论那些事的地方。 但洛伦·弗罗斯特仿佛已经看出了她的想法。 “被遗忘并不是什么需要恐惧的事情。”他说道,“这世上永远有人在诞生,永远有人在死去。记忆是珍贵的,应当留给更值得珍重的东西。” 风轻柔地卷过花田,白色的瓣温柔地摇曳着,像来自逝者的安抚。 被收拢在花蕊中的雨露顺着柔软的瓣滑落,滴到泽尼娅的手背上。她垂下眼睛:“在这样的地方,好像能够感受到抚慰。” “也许吧。”洛伦·弗罗斯特说道。他的神情很淡,目光如落在遥远的彼方。 “您不这样认为吗?”泽尼娅问道。 “也许这里看上去足够安宁美好,以至于令您对死亡产生了某种平和美好的祈愿。”洛伦·弗罗斯特说道,“对我来说,这里不过是一场骗局。” 骗局。这个词似乎有些太过严厉了,泽尼娅看向洛伦·弗罗斯特,他高耸的眉骨在暮光下投出阴影,锋利的眉想要刺破些什么似的。 “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来说,躺在结实美丽的墓地中又或是潦草粗陋的草席里有什么区别吗?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已经无法感受它们的区别,其中需要珍重对待的灵魂早已离去。”洛伦·弗罗斯特说道。 “墓地不过是给活人的自我安慰,只有双方生时共同的回忆才是有意义的联结,而这些死后的花巧,不过是为了自我欺骗罢了。” 泽尼娅默默无言,他们在开满白玫瑰的墓地中静默地行走。 她该说什么呢?又能够说什么呢?人人都能说出几句或深刻或浅白的大道理,可谁会用这些东西把自己剖得那样深呢? 洛伦·弗罗斯特停在一块石板前:“这是我妻子的墓地。” 那是块洁白细腻的大理石,上面雕刻着一个纤巧美丽的名字:艾琳·瓦尔顿·佛里思特。 他垂眸看着那块石板,面上的神情仍然很淡,灰蓝色的眼睛被掩在眉骨的阴影里,在愈发昏暗暮光里,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沉寂。 泽尼娅没有说话,她想弗罗斯特先生是不需要安慰的。太过清醒的人看穿装点与言语的空洞,可抛却这些之后又该以何物抚慰悲伤? 这里对于洛伦·弗罗斯特先生是什么呢?他所缅怀的那个灵魂已经离去,留在石板下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可在迷蒙的细雨中,他仍来到了这里。 温柔的风拂过安静绽放的玫瑰花田,一瓣洁白柔软的花瓣打着旋飘落到那个名字之上,成为唯一的装点。 “我们该回去了。您刚病愈不久,不应该吹太久的夜风。”洛伦·弗罗斯特抬起头说道。 泽尼娅无法从他脸上看出悲伤又或是低沉,他只是……如一块静默坚实的海礁。 …… 在泽尼娅回到房间里时,太阳已经沉落了一半,另半颗太阳鲜红透亮,连带着将半片天都浸成了红色。 “你找到弗罗斯特先生了吗?”莉娅问道。 “我见到了。”泽尼娅说道。她看见窗外遥远的玫瑰花田,浸着半边红艳的天空,“我……还见到了这里的家族墓地。” 泽尼娅又想起那个落着玫瑰花瓣的名字。 “我知道了弗罗斯特先生妻子的名字。”泽尼娅说道,“艾琳·瓦尔顿·佛里思特,我对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 女性在结婚后会改为丈夫的姓氏,原本的姓氏会变作中间名。 在安眠之地将姓氏铭刻为古老传承的写法“佛里思特”没什么可奇怪的,但那个中间名“瓦尔顿”使泽尼娅产生了熟悉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过。 莉娅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怔了一下,说道:“我曾同你说过一次,在十三世纪,有位瓦尔顿侯爵遇刺身亡,但却被记载在与佛里思特领的相关书籍里。” 这个姓氏莫非和佛里思特一样传承至今,并在七百年后再一次与弗罗斯特产生了联系?还是说,这只是漫长时光后的一次巧合呢? “1219年,瓦尔顿侯爵遇刺身亡,死因并不清楚。”莉娅回忆道,“瓦尔顿领与佛里思特领相隔甚远,但在记载中,他死后‘不甘且忧虑的灵魂一直徘徊在这里’。” “灵魂、徘徊?”泽尼娅疑惑道。 莉娅摊了摊手:“那是一本记录奇闻异志的古籍。” 所以有什么奇怪的记载也很正常。 在翻到这里的记载后,莉娅本想查查瓦尔顿与佛里思特有什么关联的,然而第二天因为科林躲着她的缘故,莉娅并没有在藏书室待多久,之后又遇到了那个记者,接着就是泽尼娅突然高热,因此她并没能查到什么。 莉娅摩挲着自己的笔记,明天再去查一查吧。可是在想到那些原本会使她沉浸到忘了周围的典籍时,莉娅却没能感受到曾经的欢欣与着迷。 莉娅没有习惯性地去握住胸口绣着圣纹的口袋,但那沉甸甸的重量存在感却无比的鲜明。 她很清楚,不是那些典籍不再吸引她,而是她的心动摇了。 她好像一直都能听到弗罗斯特先生的话,它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那声音随性又狂肆,像冲破堤坝的河流自在的奔腾。 泽尼娅也没有继续追问,她总是想着在玫瑰墓园里的所见,弗罗斯特先生的琴声好像也融在了那吹拂过白玫瑰的风里,他垂头站在那里,身上笼着一层暮光,半垂的眼睫遮住灰蓝色的眼。 什么样的人,才能一直活得那样清醒? 泽尼娅在那一瞬间,从洛伦·弗罗斯特身上,觉察到了某种永恒的力量,像凝固的时光,仿佛在轻蔑死亡。 夜色降临,星辰浩瀚。 两个年轻的姑娘躺在床上,却第一次没有进行惯常的夜谈。 她们的心被不同的东西震颤着,并在这许久都未能褪去的波澜中沉入睡梦。 温柔的夜降给生人迷离的梦,包容的夜赐给亡者欣悦的醒。 洛伦·弗罗斯特夹着一支酒杯,瘦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壁,厚重的云随之悄然散去,将被遮蔽的夜空重新显露。 浩瀚星河横贯天际,半轮残月如淡白的骨片。 城堡在夜幕中苏醒。 从上锁的房间里、软木铺就的地窖里、丝缎装点的墓穴里,沉睡了一整个白日的亡者们醒来,走出黑暗的阴影。他们谦恭且小心地避开城堡的主人,不去打搅他静谧的独处,化作盘旋的蝠群,像陡然泼洒开的墨迹般飞向远处。 洛伦·弗罗斯特饮了一口杯中殷红的酒液,色彩浅淡的唇在酒液沾染下显出惊人的危险艳色,半阖的眼睛既像厌倦又似期待。 月与星的光照看着大地,从墓园流淌过的微风盘旋在他指尖。 死亡的气息并不腐朽,可那冷寂与未知永远令生者恐惧。 人们总是费心竭力地保存那具空荡荡的躯壳,仿佛这个注定腐朽的躯体能够重新延续生命。 拥有越多的人越恐惧死亡,地位越高者越重视墓葬。他们把墓穴打造得坚实华美,用昂贵舒适的棺材盛装本该回归大地的垃圾,直到黑暗横空降临。 生者们对活尸的恐惧轻而易举就压倒了一切,那些衣衫富丽的人费尽心思为自己打造死后的王国,却又被不留情面地从墓穴里拖出一一焚烧。 沿袭了无数代的墓葬习俗就此被改变,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都免不了在历经火焰后,化作一蓬干净的灰烬回归大地。 这本没什么不好的,但似乎却将那些高位者对自己死后的幻想与抚慰狠狠地撕扯了下来。 恐惧使人疯狂。 洛伦·弗罗斯特饮尽酒液,在那殷红剔透的液体重新在杯中打着旋上升时,任由思绪下沉到七百年前。 七百年前的佛里思特领在战争中生存。 没有人认为佛里思特领能够仅凭自己抵御得了吸血鬼们,没有人不需要佛里思特领建立起新的边界线。 罗伊斯公国的摧垮将危机感递到了每一个人的鼻子底下,早已习惯边境墙守卫的人们恐惧再一次面对战争,更恐惧新的边境再次倒下。 于是,这就成了佛里思特领最大的筹码。 然而如果没有恰当的引导,人们天性中的逃避与推诿会毁了它的。 艾琳就是为此前往瓦尔顿领的,她足够聪明又有能力,更何况还有她的父亲瓦尔顿侯爵的帮助。一切原本都很顺利。
82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