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看向床头的玻璃罐,还盖什么白手绢故弄玄虚,变魔术吗? 他在床上磨蹭着挪动身体,移至床边,嘴唇衔住白色方巾的一角,扯了下来—— 玻璃罐子里囚禁的蝴蝶,一整半翅膀都掉落了,躺在瓶底垂死。 在他的注目下,蝴蝶的另一半翅膀也开始剥落——没有残肢碎片,仿佛罐中点燃了一簇透明火焰,它正被看不见的火一点点吞噬着。 郁臻瞪大了眼睛,那只可怜的蝴蝶就在他的眼底下,凭空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神啊你救救我吧 杜彧:求神不如求我。 郁臻:变态给爷死!
第68章 双生镜(八) And in your dreams you'll see me falling, falling. 像蝴蝶一样殒命的还有阁楼内的植物, 那些犹如被吸干了生命力逐渐枯萎的植物。 他惊疑地瞄向床尾那面墙上的镜子,不会吧不会吧?世界上还有这么诡异的事情? 镜灵、恶鬼、诅咒……等灵异元素一下子钻进他的脑子,使他浮想联翩。 其实以他所受的教育, 他宁愿相信镜子的材质被污染过带有某种高危型辐射, 而不是他正与一只食人鬼共处一室。 郁臻忘记自己在哪里听过一句毫无根据只为耸人听闻的话, 类似于:不要长久地盯着镜子看, 否则将有不好的事情的发生。 有了先前的噩梦经历, 他是不太敢牢牢盯着这面镜子看;但与现实中被人囚禁捆绑的险境相比, 撞鬼似乎不值一提了。 被噩梦逼疯好,还是被杜彧控制好? 他颓然地倒回枕头里, 恨自己为何不能乐观一些, 为什么非要在两种死法之间做选择。 ……等一等。 郁臻猛地从床上坐起,他被反铐的双手比他的意识先行一步, 两片肩胛骨内收挤向脊柱,手臂抻直, 往下绕过髋骨;他身体柔韧, 骨骼纤细,竟然成功地将两手放到臀部下方。他曲起双腿, 手腕顺利过到膝弯, 然后上半身前屈,使反铐的两只手从身后绕到身前。 被反铐几小时的手掌因血液不通畅而呈青紫色,他看着自己的手,既是庆幸也是为接下来要做的事而长舒一口气。 各类特工间谍等涉及拘禁拷问的电影里,都有主角按压拇指使关节错位从而逃脱手铐的经典情节, 可是现实中谁也没试过, 不知可行性有几分。 虽说痛是一时的, 自由是永恒的, 但郁臻着实没必要让自己的拇指骨折,他解开脚上的绳子就够了。 三分钟后,一捆松散的尼龙绳被丢开,他下床活动双腿,兴奋。 杜彧这白痴,居然敢不守着他,自以为是。 郁臻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拧动把手,门被从外面锁上了;正常,他需要找借口引杜彧上来开门,然后伏击、逃跑。 不然就大哭大叫吧。 他酝酿着气息,准备大喊—— 一双冰凉的小手抱住他的小腿。 郁臻犹如被一盆冷水淋头,浑身热劲消退下来。他低头,小久坐在他的脚边,细弱的小手攥着他的裤腿,空洞漆黑的眼珠被他的模样占满。 “臻臻,你不要我了吗……” 他那么弱小和肮脏,像只饥肠辘辘的灰皮老鼠,刚爬出下水道;它叼住的不是裤腿,而是郁臻的心,它抱着他胸腔里那颗血肉之心,尖细锋利的牙齿疯狂撕咬啃噬。 郁臻的手仍扶着门,但凡他喊一声,这扇门便会被人打开,他就能出去了。 倘若他打不过杜彧,他也还能求饶,只要他愿意,他有无数种方法离开这里,不过代价大与小的问题。 可是小久,他唯一的好朋友,却永远无法离开那个地狱。 郁臻从没发现自己的眼泪是比自来水还廉价的东西,他放下手,蹲身抱起腿边的小孩子,把小久虚弱的身体圈在怀里,埋在小久的肩头,眼泪全滴到小孩稚嫩的皮肤表面。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再也不会抛弃你了。” 他抱紧小久,宛如抱紧另一个自己。 “嗯,我知道,臻臻对我最好了。”小久揉揉他的脑袋,脸蛋贴在他耳际,悄声说,“让我带你回家吧,臻臻。” 郁臻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他看着小久跳下他的膝盖,小手握住他的手指,牵着他走到镜子面前。 “回家了哦。” 小久牵引着他,步伐熟练地迈入那面镜子。 四壁斑驳的囚室。 郁臻变回小时候,他和小久相拥取暖,蜷缩在破洞的旧床垫上,掏出的棉花堆在身边防寒。 他检查自己的身体,细细的手脚,瘦骨嶙峋的胸腔,身上的伤疤基本结痂,脚掌有皲裂的伤口,一碰就疼。 套在颈项的铁圈勒着脖子,不是它变小了,是他们长大了。 生长真了不起,哪怕每天只能吃恶心的面糊,喝不干净的水,他们依然在长大。 郁臻举起瘦得皮包骨的手掌,指甲缝和指间藏着黑色污垢,像垃圾人,垃圾变成的人。他最近总没力气,挨打都不叫唤了,一站起来就头晕,应该离死不远了吧。 小久的伤比他严重,伤疤鲜红,全是凝固的血块,嘴角被打裂了,还时常咳血;之前的演员辞职了,换了旁人照顾他们。新人力气大又野蛮,他们吃的苦头比前一年加起来都多。 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中,嗅觉失灵,他闻不出自己和小久是什么味儿,大概是快死掉的死老鼠味,他猜想,他们日夜相伴几百天,早不分彼此了。 和小伙伴死在一起,好像不是特别糟糕的一件事,不是有句古话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吗?他可以求那些人,把他和小久同一天杀掉,然后埋进同一个土坑。 他们都是没有父母亲人的小孩——不,小久可以上天堂和父母团聚,他还是下地狱继续当小恶魔。 死亡,真是一个美妙的结局。 就是不知道地狱有没有孤儿院,如果没有,他岂不是只好去流浪了? 郁臻慢悠悠地翻过身,小久的头本来枕在他的腿上,现在“咚”地落到床垫里,不过小久没被吵醒,继续无知无觉地睡着。 “你在做美梦吗?”他抚摸着小久打结成团的头发,“有梦到我吗?” 肯定没有,梦见他能有什么好事呢。 郁臻轻拍着小久的背,柔声说:“我陪着你,我们绝对不分开……” …… 他长高了,拽他项圈的锁链不再方便,于是新人铁棍驱赶他,顶着他的背往前走。 这次没有化妆和换衣服的环节,他被推进了一间可称作刑室的地方,四面铁壁,无多余工作人员在场,唯有墙角安装着高清摄像头。 他知道有一种拍摄手法叫伪纪实,但到底如何操作,他并不懂;他只隐约感觉今天他们要拍的就是那种东西,不过是真材实料的“纪实”而已。 刑室放的东西不外乎刑具,原谅他年纪还小,无法形容和表述那些工具的名称,总之他一走进这里,浑身都在颤抖。 被人揪着头发撞上墙壁时,郁臻的心和躯体已然麻木了,痛苦到了最后就是麻木,头发里流出的浓稠淌过眼皮,在剧痛和呕吐感交织碰撞的间隙,他眯着眼,在昏聩的视线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亮光。 是一面镜子,木质雕花镜架,华丽古典,格格不入地挂在铁墙表面。 他相信,这面镜子在他进来时绝不存在,它是突然而至,为他带来某些讯息。 镜子里的他头破血流,被一条健壮粗糙的手摁着,冰凉的刀锋贴着他的后背,新鲜的疼痛感随割裂的皮肤绽开,他发出沙哑的尖叫。 不然回去吧—— 他脑海里有个声音说:回到那间明亮的阁楼,漂亮整齐的家,向杜彧认错吧,道个歉,他会原谅你的,而且他从来不打你,还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回去吧,何必受这份苦,过去重要吗?愧疚感早晚会随风湮灭,你有属于你的未来——当只宠物也不赖,反正你的梦想不过是衣食无忧。 那个声音这样蛊惑他。 他差点就心动了。他想起杜彧称得上温柔的声音,优秀的相貌和家世,还有卓越的品味和厨艺,并且洁身自好,不会让他得什么传染病。与众多优势相比,那丁点儿扭曲的阴暗面不足为惧,毕竟更险恶的魔窟他也遭遇过。 可能他这辈子注定要和变态纠缠不清吧。 那声音说:“这是你的宿命。” 这时候,他背后的新人放弃了活剥他的想法;丢开小刀,转而去拿起了工作台的链锯。 刑室的门开着,仿佛不怕他逃跑,当然即便新人马上暴毙,他也逃不掉,因为他项圈的锁链被长钉死死地扣进地面;他就是条待刮鳞的肥鱼,任人剖肚挖肠。 没了手臂的压制,他撑着墙壁转过身,贴墙滑坐下去,他怀疑他脑袋被撞开花了,否则哪儿来的幻听。 墙上的镜子仍在,他却不想去看了。 他有属于他的未来,不是这里,更不是成为某人的附属品。 郁臻抹了把脸颊滑腻的血液,真痛啊,无论经历多少遍,痛楚依旧不曾减轻半分。 每当他午夜梦回,都会重现这一幕—— 愚蠢的新人犯了致命错误,拿一柄笨重的手提电锯对付一名灵活纤细的儿童。 郁臻坐在墙边,像头苟延残喘的小兽,他昏花不明的视野里,高大粗犷的男人穿着皮质围裙,扮演丧失理智的屠夫,提着“嗡嗡”作响的链锯,大步流星地走向他。 会被宰掉的,脑花大肠血肉横飞的丑陋死法,他才不要呢。 刑室内响起刺耳的发动机和链条电流噪声,高壮强健的黑影迫近! 郁臻咬破嘴唇,瘦弱的身躯绷紧每一根神经,濒死挣扎的动物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力量和求生欲,在那锯刃迎面劈来的刹那间,他如一条薄而灵巧地壁虎,手脚并用地逃蹿开了! 叮当的铁链在他脖子与地板之间绷直!他逃不掉,但链锯的重量使出击的锯刃不能轻易收回,锯齿与墙面撞击迸溅出刺目的火花!同时锯断了横在空中连接他项圈的锁链!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郁臻自己也说不清,本能,仅仅是想活下去的本能。他捡起被丢下的小刀,反手捅进新人的后腰,感到滚热的血液喷涌到他的手背! 成年人包含着怒火和疼痛的吼声震痛他的耳膜。 郁臻暂时忘却痛苦,周身细胞亢奋不已,拖着半截锁链,疯狂地奔向刑室外的长廊—— 走廊玻璃窗洒进的阳光照亮他的身影,以及奔跑留下的血色脚印,他记得来时的路,他满心满脑就剩一个名字:小久。 我马上救你走,我带你走! 废旧的工厂一向空旷,他的逃脱引起骚动,楼上楼下响起纷乱的疾跑和呼喊。 他们都搞错了方向,他没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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