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的左边有一座花园,种着成片的冬青树和一棵金合欢;双胞胎放学后总在这里玩耍,她也经常在那儿训练狗狗捡球。 管理花园的园丁来自马路对面的皇宫,是个沉默的女人,每天都会来一次,风如无阻,十年如一日。 每天艾琳去上班时,都会看到园丁蹲在花丛里清除杂草,今日也不例外。 女王赏赐的住宅是无上殊荣。所以,哪怕每天上下班通勤要花费3小时的车程,艾琳也从未想过搬离这里。 每当她进出皇家研究院时,门卫总会像她敬礼问好,比对待旁人多几分真挚,毕竟她是继承了“耶修”这个姓氏的人,研究院的大楼前还立着她的祖先贝妮塔·耶修的雕像——海芙勒玛尔帝国存在一天,就永远绕不开的名字。 她的每个孩子出生,都会得到来自女王问候与祝福;她,以及她的子嗣,所有姓耶修的人,都将顶着这份荣光活下去。 但她顺遂美妙的人生,并非一片光明;她的心上始终有一块阴影般的黑点,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埋藏着一个秘密。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的父母并不是退休去了南方小镇安度晚年,而是消失了。 在她成年的那一天,父母为她准备了最后一份生日礼物,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寻找他们的下落,可他们就像人间蒸发,无迹可寻。她只得对外宣称母亲因身体原因无法再继续学术研究和工作,并带着她的父亲去了南方小镇养病,不希望被外人打搅。 日子一久,连她自己也相信了这个谎言。她在南方小镇租了一间乡野别墅,营造出有人在那儿生活的假象,每年模仿母亲的笔迹,从那个地址给自己的两个女儿寄贺卡与礼物,使她们相信外祖母还健在。连她的两位丈夫也不知道真相。 对于父母的不告而别,艾琳经历了悲伤、愤怒、崩溃和迷茫不解;这些情绪从十八岁起就压在她的心头,无法诉说,无法排解。 夜深失眠时,她会坐在书房里,一整夜地盯着父母留给她的成年礼,她时常为此感到痛苦,她不明白他们为何抛下她。 眼看三十六岁的生日将近,艾琳不免又想起这件令她难以释怀的往事。 那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艾琳工作忙碌,但今天预约的两台手术都意外取消了。上午研究室开了一堂冗长的会议,下午她接待了两位病人家属,结束后便早早地收拾东西回家,这是她难得清闲的日子。 3点半下班,驱车回到家也已经五点了,家中空荡荡,只有爱犬绕在她身旁打转。 佣人说两位先生带着双胞胎出去吃饭了,他们以为她今天也会加班。 她温柔体贴的第一位丈夫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拒绝了;然后对方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是否希望他们现在就回家。 艾琳说:“不,亲爱的,你们玩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丈夫怕她不高兴,特意保证他们一定在八点前归家。 艾琳失笑道:“没关系。” 她是真的没关系,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狗跟着她进了书房。 她叮嘱佣人不用给她送饭,她不饿,任何人都不要进来打搅她。然后她锁上门,坐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张相框。 相片里是她十二岁时,一家四口站在家门前拍摄的合照,父母、她和六岁的弟弟。 她遗传了父亲的金发,弟弟遗传了母亲的黑发,姐弟俩相貌相似、性格相合,自小感情不错;可惜拍完这张照片的两年后,弟弟就因身体原夭折了。 这就是父母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她至今不明白有何意义。 当时拍这张照片是在清晨的马路边,随便找了一名路人帮忙拍摄,所以画面里还混入了其他不相干者;比如她家隔壁花园的园丁,那个沉默不爱打招呼的女人。 园丁的脸恰好入镜了照片的最右侧,她站在花园草丛中,脸色苍白,神情焦虑不安。 艾琳心中生疑,拿起放大镜,更仔细地观察园丁的脸——的确是慌张焦急的表情,像在害怕什么。 她马上找到抽屉里的螺丝刀,开始拆解相框。 底板与框架剥离的瞬间,照片后方掉出什么东西,“啪嗒”地落在书桌上—— 艾琳拣起一看,是一枚银质小钥匙;无划痕磕碰等使用痕迹,非常新。 而张照片的背面,用圆珠笔画着一张简易的地图:一栋简笔画的房子,房子旁一个方框,框里有树,代表花园;在花园的西北角标注了一枚红点。 这枚红点的位置,正好是照片中园丁所站的地方! 艾琳猝然起身冲出房门,惊吓了脚边的狗。 狗呜咽一声跑着追上她的步伐。 天上惊雷划过,闪电烨亮夜空! 郁臻发现自己变成了那条狗。它(他)不顾佣人的阻拦,跳过围栏冲到滂沱大雨里,追着艾琳的气味跑进了花园。它顶开冬青树枝钻进草丛,肌肤被锋利叶片割伤,大腿溅满泥点。 它并不是一条生物学上的狗,没有皮毛保暖和防水,冰冷的雨水就那么砸在它的后背,寒意包裹全身。它金属的犬爪被磨得发烫,依然撬不开那块沉沉的石板,它焦急地嚎叫着,眼泪流淌混着雨水滴落。 它找不到主人了。 它不知道,像它这么昂贵的宠物,独自出门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它躲在草丛里发狠地挠那块石板,它恨自己失去了灵活的手掌和可以呼救的声音。 雨声太吵,花园的草太茂盛,打着伞出门找狗的佣人,就这样错过了它。 待它精疲力尽时,天已经全黑了,它像条刚捞上来的落水狗,身上脏得可怜。 “操!快看我发现了什么!”激奋的声音在它身后响起。 “妈的这品相,发财了!” 它一扭头,一张黑色的布铺天盖地地罩下!把它卷入黑暗中…… …… 郁臻的心像一脚踩空落下悬崖般跳得快而剧烈! 他深吸一口气醒过来,视野里杜彧的身影逐渐明晰…… 烛光,蜡像,铁门,他们还是在那个地下室。 但梦中梦是如此逼真深切,郁臻心跳暂未平复,迷惑、绝望、惊恐……各种情绪编织成一颗火球在他心尖翻滚。 “醒了?”杜彧正在阅读手里一本档案,随口问候道。 这声音像一根针,刺在郁臻摇摇欲坠的理智上。人在亢奋或受刺激时,总会控制不住行为,郁臻恨得牙齿发痒,疯狂想找什么啃一口! 可他啃不到,于是他往杜彧身上砸了几拳舒缓压力。 “都怨你!都怨你!” 杜彧莫名其妙挨了打,纳闷道:“你什么毛病?” “没……”郁臻收回手,揉眼睛。 他留心到,书桌最右上锁的抽屉,竟然开了!里面空荡荡——再看杜彧手边的一叠文档资料,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郁臻:“喂,你怎么打开的?” 杜彧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动脑子。” 郁臻:“?” 说得好像他就没有脑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就是最好的。
第31章 完美逃亡(二十) 人造 “我梦到艾琳了。”郁臻原原本本地把梦的内容讲了一遍。 杜彧听完, 淡淡应声道:“嗯。” 郁臻:“你说,我的梦……是真的假的?” 杜彧笑道:“你这问的稀奇,我不知道。” 他做的梦中梦, 究竟是他的梦, 还是杜彧的梦?世界像一团溶解的稠糖, 被熬化后互相胶着、粘连, 他分不清了。 “也是啊, 你不知道。”郁臻趴回桌面, 拿过一叠杜彧看过的档案,“被锁上的是些什么东西?” 他翻开第一页, 是份人鱼生存状况的观测报告, 记录了一条叫尼尔的小人鱼一周的进食、排泄和活动情况。它身体不大好,内脏易出血, 池子里经常漂浮着带血丝的呕吐物。 郁臻看得直皱眉,“嗯……没懂。” 杜彧一直没抬头, 眼睛不离字道:“你不想看就再等等, 我马上看完了。” 这么厚的一堆,都快看完了?郁臻问:“我睡了多久?” 杜彧:“可能一个半小时。” “那么久!?”他拍拍脸, “天快亮了吧?” “是的。”杜彧看完最后一本, 把文件丢回高叠的纸堆,左右转头,松动疲惫的颈椎,“我有眉目了,关于这间地下室。” 郁臻支着耳朵倾听。 杜彧手没闲着, 坐在书桌边缘, 一本一本地整理自己看过的档案信件, “你记不记得在皇宫里, 我带你去看过被驯养的人鱼?” 郁臻坐椅子里,比对方矮了一大截,只得仰头看人,“记得。” 杜彧握着一叠归纳后的资料,眼皮一抬,睫毛下的眼眸寒光流曳,直视他道:“它们不是人鱼,是人。” 郁臻:“……人?” “没错。”杜彧抽了一只信封给他,“这是上一任女王格蕾塔与研究院的来往书信,里面提到:纯血人鱼被人工饲养后,逐渐丧失了繁殖能力。女王心急如焚,只好求助于皇家研究院。” “亲爱的乔茜,展信好。我想我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难题,我饲养在寝宫的人鱼已经度过了三次繁殖季,但它们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为此我请教了几位生物学教授和医生……” 郁臻展开信纸,读了几行,由朗读改为默念。 信的内容不长,像杜彧所说,这是一封求助信;署名是格蕾塔,致乔茜·R·耶修。 无论他梦中梦的内容是真是假,这位收信人却真实姓耶修,与艾琳关系匪浅;来自女王的求助信件是何等机密,保管者一定是收信人本尊,也就是密室的主人。 郁臻读完信提问:“人鱼是雌雄同体、自体受孕的生物,它们怎么会丧失繁殖能力?” 杜彧又递来其他纸张,说:“根据一部分零星的研究资料,以及乔茜的推测,应该是人鱼被大肆捕捞和屠杀后,族群后代的个性异变,一见到人类就进入应激反应;心理问题影响到生理周期,它们拒绝在人工饲养环境下排卵产子。” 郁臻的阅读速度,当然赶不上杜彧的总结,他粗略地翻阅剩余的文件和信,听对方道: “收到了求助信的乔茜想尽办法,带领研究人员秘密实行人鱼受孕计划,但无论是试管还是克隆技术,那些胚胎都没能发育成型,最大的胎儿在五个月时流产,还损失了一条作为母体的人鱼,所以该计划以失败告终。” 郁臻翻动纸张时,一张照片从夹页掉出,他敏捷地捞住飘落的照片——是张开膛破肚的人鱼尸体,和放在白瓷盘里的未成形红色胎儿,蜷缩的鱼尾和头部蒙着一层半透明黏膜。 “竟然是胎生?”他不敢相信道,随后又宽慰自己,不要用已有的见识来揣度帝国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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