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意已生,他二人便趁着夜色下山了。 这时辰是沈肆定下的。云毅心里明白,他是不知如何同沈家夫妇告别,因此索性不辞而别了。 可临行时,云毅始终是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正要出言相劝,沈肆已叹气道,“我知道,师兄觉得我心肠冷硬不通人事。” 云毅尚未开口,沈肆已经继续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虽只承了沈一的体魄,但体魄亦是可以承载记忆的,我眼见得他们为他穿衣喂饭,十几年如一日地照顾一个痴傻儿童,怎会不为所动。可师兄,我还能说什么呢……”他看进云毅的眼睛,“我们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想来此生也不大可能离开这山村了。让他们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儿子,让他们日夜牵挂着他是否吃饱穿暖……还是告诉他们,我是沈肆,我同他们,除却生恩,再无瓜葛。” 云毅似是知晓了他心中苦楚,便不再多话了。 临走时,云毅又在桌上放下了些许银钱,两人再看了里间一眼,终于还是转身掩上了房门。只是行至院中,沈肆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长叹了一口气,转回身,撩开衣服下摆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对着卧房磕了一个头,“愿二老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1,语毕,抬头再看了一眼,复又磕下一个头。终于还是走了。 而那屋内,有一声呜咽刚溢出喉咙,便被人用手掩去了。 沈肆没有灵气,只得云毅带了他御剑,他似是还没有从先前的情绪中缓过来,远不似曾经活泼。云毅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修真者素来是寡亲缘情缘的。有时并不是生来便没了父母家人,可在他们漫长的寿数中,那些亲人总归是要早早退场的。也许是为了到时能更从容地面对别离,许多修士一旦走上修炼这条路便会渐渐断去同凡世的诸多联系。大抵就如同沈肆这般,宁肯先做了忘恩负义的恶人去,也好过不得不诀别时撕心裂肺。 于是云毅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未有开口。 这样静默地飞了几乎一刻,沈肆突然轻笑了一声。“兜兜转转,还是我们两个……” 云毅突然失了神,似乎再看不到身侧闪过的诸多风景,眼中只剩下沈肆衣领处露出的那一段雪白脖颈。他想这句话也许不该沈肆说,而该是自己的慨叹。太久了……他们两人的纠缠似乎太久了,谁有恩于谁,谁又欠了谁,好像已经算不清了。年少相知过了,兵戎相见过了;别离过,再会过;死过,复生过;甚至在同一个身体里共存过……凡人几世也许都不会经历的事情,他们都见识过了。兜兜转转,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 不是没有别的师兄弟的,可好像这么多年自己放在了心上的,只有沈肆一个人。云毅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的那些回忆与懊悔中,密密匝匝的缠着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他很想他……他想不通,这个人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了,伸手就可以摸到他了,为什么自己还是觉得心中有些许空洞,还是觉得不够,根本不够。云毅有些困惑,他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他只当做是自己已经习惯了思念,一时难以放下。 他们御剑飞行了一夜,沈肆尚是肉体凡胎,起初还能撑住,可到了后半夜,天寒风重,他又困顿至极,几次都险些跌下剑来。云毅便脱下外袍予他,让他靠着自己睡上了一会儿。 饶是如此,等他们到了郑夫人墓,沈肆也已是满脸疲色,蔫蔫地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十分可怜。 云毅本意是留他在墓外,只自己一人进入墓穴的。但沈肆却坚决不同意,两人一番争执,沈肆竟说,“你是个榆木脑袋,万一下面机关重重,岂不是要我担心死。” 云毅虽觉得好笑,但终究还是应了他。只是又划破指端为他施了一个替身咒,能将他在墓中受到的全部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 沈肆垂了眼帘道,“你无需如此。若是你因我受伤,我定会内疚死。” 云毅却回道,“但你可知,只要你受伤,我便会内疚。” 沈肆挠了挠头,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奇怪,但却又不知道奇怪在了哪里。便默许了云毅的做法,只是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要莽撞冲动害云毅替他承伤。 先前云毅他们在山中时,并未询问过那山村的名字,但此时却知晓这一带的山脉叫做观音山,概因此山山势连绵起伏,小峰诸多,有如观音莲座的莲瓣,故此得名。他们知道这些,自然也是因为那山中仙门纶音阁了。纶音阁亦是八大仙门之一,但这个门派不知是否由于惯居山中,多年来不大与其他仙门走动,倒是在凡间和散修中有些名气。这千百年来修真界动荡不平,纶音阁经了几次大战后好像元气大伤,现任掌门不过百岁出头,比云毅还要小一些。 他们二人这样贸然进人家先祖墓穴其实是有些不敬的,但由于事出紧急,云毅便想着先解决了那鬼修的事,再去同纶音阁告罪吧。 云毅和沈肆俱是不懂得凡人探墓的规矩和禁忌的。但一则他们入郑夫人墓不为金银珠宝,理当什么也不会带出来;二来一些针对凡人的寻常法术也伤他们不得。因此不过是在墓外端端正正地鞠了几躬,道了一声“得罪了”,便下了墓。 云毅随身未带火折子,便靠灵力凝成了一道蓝色火光,悬在他们身侧,那光团随不大,但也足够照亮他们身前十数米的距离了。他让沈肆站到他在身后,自己去打头阵,“跟着我。若有什么不适便告诉我。” 那墓道黑黢黢得,一眼望不到尽头,又十分安静,好像连墙壁内虫蚁爬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二人前行不过几十米,便听得墓穴内正有什么东西划破了宁静,向两人疾袭而来。云毅立时挥袖将沈肆揽在怀中,单手掐了一个手印,在周身升起护界。 护界才刚成形,便见一阵黑鸦鸦的东西向他二人冲击过来。沈肆眼力不佳,还道那是蝙蝠,却听云毅对他说,“应是蛾蠓。被火光吸引来的。” 他催动灵气,护界便转守为攻,将那一群蛾蠓包裹在了其中。云毅正要施咒驱逐,却突见一股火光自界中燃起。 那些蛾蠓竟是自燃了。 但几乎只是转瞬间,火光便熄灭了。他二人身侧空空如也,没有一丝灰烬落下,连火烧的气味都不曾存在,好似刚才并无什么事情发生。 他二人都是一惊,这一阵蛾蠓着实古怪,不像是什么真实存在的蝇虫,倒像是什么术法。谁也不知这是否是那鬼修搞出来的东西。但既然这些蛾蠓未曾攻击他们,想来也许就只是同那鬼修报信的。 这样凭空思索也不得什么头绪,两人只得继续向前走。 而五十里外,纶音阁。随着屋殿正中悬挂的古铃传来的一阵清脆声响,一粉衫女子已然冲出了殿外,落在了院中。“师祖婆婆陵寝里有异动!尔等速去禀告师父!我先行前去探查。”她话音刚落,殿内又追出一个年轻男子,叫了一声“师妹!”,尚未来得及阻拦,那粉衫女子已经跃出院门几丈远了。 那男子回头看了看殿内古铃,想到他二人师父尚在后山闭关中,即便接到消息马上赶去,也不知是要到几时了。他放心不下自己师妹,只得摇了摇头前去追她。 1 出处:(宋)王洋《庚午岁伯氏生朝作乐府一章为寿》 ---- 又到周五了!!!!社畜无心上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滚求收藏评论~快来喜迎周末!!(不过悄悄说,一到周末感觉看文的人就会少很多……对手指,你们都出去玩耍了么!)
第12章 拾贰 郑夫人墓的甬道极长,云毅与沈肆二人走了许久仍未到尽头。沈肆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出了声。云毅便驻足问他,“怎么?” 沈肆凑近他耳旁小声道,“我是笑那传闻。说什么郑夫人不愿受香火供养,只教弟子把她敛在山水间。可你看这墓室,光是甬道就如此之长,说什么山水间。这山怕是要被她掏空了吧!” 云毅皱了眉呵斥道,“莫要这般口无遮拦。”言外之意是,哪有在人家的陵墓里说墓主人坏话的。 甬道随长,却也有尽头,两人转眼走到了一处分岔路口。路分了左右,约是通向两个耳室的,沈肆本想一人走一边,但云毅却不同意,“你身无灵力,不可贸然行事。”于是两人共同向右边走去。 他二人离开一会儿,那粉衫女子便赶来了,身后不远处跟着她那师兄。那女子左右扫视一眼,转头喊道,“你左我右”,接着便向右路飞身而去。只是突然,一道无形结界拦住了她的去路,她来不及收势,便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哎哟……”她狼狈地摔落在地,便以为此路不通,起身向左路走过去,只是当她来到左边,却发现不知何时,甬道连接的左侧道路也被结界挡住了。 “奇怪?怎么会没有路?”她喃喃出声。 “师妹,怎么了。”男子在她摔倒时便来到她身旁。 “没路了!”她皱眉道。 那男子便也向前迈出一步探查,但那拦路的结界竟然就这样消失了。 “咦?!”粉衫女子惊呼出声。她再跑到右边,无形的结界犹在,等她返回左边,她师兄正立在原地等她,“好像必须两人共走一路,你刚一离开,这结界就不让我过了。” “应当是师祖婆婆留下的法术。着实奇怪……”粉衫女子左右看了看,“那就同走这边吧。”说罢与她师兄一起沿着左路去了。 云毅和沈肆这边倒是一路风平浪静,他们一直是一起行动,便不会知道这墓中有什么必须两人一路的结界,还心道这一路竟然如此太平,连半个机关都没。 这样一路走着,若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便会觉得周身静得可怕。于是沈肆便找了话题同云毅聊天。“也不知那个鬼修约我们来这郑夫人墓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与他交过手,他的功法好像来自纶音阁。但是纶音阁毕竟是正道修仙门派,若是出过鬼修弟子,即便不自行清理门户,也当会昭告其他仙门。可我们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事……其中关联,想来就是那鬼修要我们来这里的缘由。” 沈肆道,“他的灵核已经被你打破了,想来是翻不出什么花样了。” 云毅摇头,“小心为好。” 话音落下,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石门,门后当是耳室了。云毅上前查看,发现那门上有一处手掌样的凹槽,应是需要谁将手掌放入,释放灵气开启的。 沈肆没有灵气,自然不会去抢这活计,自然而然的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给云毅,但也顺便提醒道,“小心有诈。” 云毅点点头,抬手抵住那凹槽位置,闭目运气,将灵气凝在了手掌中,猛地向前推去。他修为已过了结丹期,不论是多厚的石门,破开,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他此刻并不需要去击碎这门。可眼前这理当豁然洞开的大门,竟就这么立在那里,全无反应。云毅一时有些吃惊,竟忘了收回手。难道这道门还需要更高境界的修士才可以开启?这说不通……不然几十年前那些毫无灵力的村民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他们都没来得及走到这里就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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