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毅挠了挠头,最后问道,“那引人向善,总归是对的吧……” “或许。但你要我如何引?” “便去奖励那些行善之人啊!好比一人做了善事,便让他命中富贵,升官发财!” “那你又如何得知,行善之人,是当真心有善念,而不是贪图荣华呢?” “管他是什么想法,只要他做好事,不久足够了?” 天君只摇摇头,“一天可以,一月可以,一年,也许也可以。但欲壑难填。终有一日,所谓奖励便无法再吸引他,到时他会发现,行善没有报偿,反不如作恶痛快。” 云毅嘴巴开合几次,终于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了。若说被全然说服,倒也不会是那样。毕竟他们素来认为,飞升为仙,便是要去救苦救难的。仙人如此,天君更该如此。只知维护天道的秩序规则,那不是成了天道的傀儡? 可让他们反驳天君所言,云、沈二人却都是做不到。他们发觉自己将一些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也太过非黑即白。可偏偏周身事物,确实灰蒙蒙的一片,不能辨清颜色…… 终于还是沈肆开了口,心有不甘,嘴上带些恶气地说道,“你怕是不会白费力气来与我们将什么道理。直说吧,你需要我们二人为你做些什么。”
第132章 壹佰叁拾贰 “不需要。”天君回道。 沈肆并不能相信,皱了眉道,“你不必藏掖。我虽不同意你的说法,但也承认你比那元皇是要好些。横竖你不曾妒忌旁人,也没有贪婪成他的模样。我与师兄若能帮你些什么,我们自然愿意去做。” “当真不必。”天君笑了起来。他本就是幼圆的脸型,此时眉眼一弯,的确有了些天真烂漫的感觉。他继续说道,“他大概也不知道,这天道书册乃是我的一部分。我不在的时候,才能由他改写吧。此时我回来,他书写的那些规则便都不作数了。不然他也不会把沾染我气息的东西丢进书册里了。” 云毅听后忍不住追问道,“如今的你,到底是……什么?” “亦不过是一团气罢了。只是即便我只是气,也与天道书册同宗同源,所以能与之呼应。” 云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面色淡然,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这样的沉默,便让沈肆压下了自己开口的冲动。他原是很想问上一句,然后呢?元皇的一切都算不得数了,那之后的规则可是要变回他最初的模样?天君又要重新做主了吧。那他治下的人间界又将会是什么样的面貌?是不是依旧是麻木的、任其自然的……然后过上千年,就要出一个翟科,出一个元皇……天君可有一瞬间想过,为什么这些人会想要颠覆他?可有一瞬间,有思考过,为何善、恶两字,会是那么多人的执念…… 只是沈肆终究什么也不再说了。 他突然觉得很是疲累,甚至比他先前武斗之时更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论武力灵气,他没能胜过元皇。如今号称是“一团气”的天君只是站在这里,便把一切局势逆转了。云毅和沈肆两人,算得上什么?两块铺路石罢了。他们唯一的成就,大概就是把岚、青双剑带上了天界,所以剑内的天君之气才能发挥其能力。他想要再付出一丝努力,让天君多少感念他们的帮助,来换一个与他交谈的筹码。但对方轻飘飘的一句“不需要”,又让他心事落空。 可笑沈肆还以为,斗过元皇便能改换天地,可以让苍生百姓辛苦有所得,善念有所偿。但如今开来,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就是一切重新回归到命数天定罢了。 他又还能说什么。 说这不是他期望的结局。说他宁可小界崩塌,也不愿它能再安稳存在上千百年么? 沈肆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任天阔。想起了他的无奈,他的自欺,和他最后的恣意…… 飞升的仙人中,究竟出过多少个如任天阔一般的人,想来这个问题永远也没人能给出个答案了。沈肆只觉得,那些过往之人都没能改变天君的想法,那听过他的言语,已然心有动摇的自己,又该如何去说服呢?便算了吧。他自嘲般地想着,沈肆也不过是个凡人,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无人说话,便只剩几人空熬时辰。 书册内的小界正在逐渐失序。那里本就是靠元皇吸取人间界灵气才得以于书册中孕育的,此时规则改写,便也开始溃散了。长街尽头逐渐暗淡失色,书册内的的人也开始被恶念反噬,由至善转为极恶,暴虐杀人……其中换乱或许同先前人间界崩塌之时别无二致。甚至这一次,还没有修士来力挽狂澜。 于是元皇自然觉察出了其中异变,急忙将云、沈二人从书册内剔除,用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抽离之力,将他们甩回了真实的天界。 元皇在怒吼暴喝,质问摔倒在地的两人到底在他腹内做了什么。可随着他看到两人之间渐渐升起虚影,形容皆是他曾经熟悉的模样。那些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便也依次从元皇脸上退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声越来越嘶哑,越来越透出自嘲和绝望。到了最后,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直到笑声骤然停下,才终于开口说道,“你回来了。” 这是朋友久别重逢。但好像也是仇人相见了。 元皇透过云层望向下界,看到先前崩溃的人间好像已然开始了恢复。如同天地初开一样,山岳海洋开始渐次成型了。 可是有三月春暖,便会有刺骨严寒。随着人间界的复原,元皇腹内的世外桃源也即将彻底消失。 他大约是知晓自己再不做什么,便要功亏一篑了,于是又召出武器大喊道,“谁能操控天道,该凭实力!有本事你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看看谁才配做这个主!” 云毅有心提上一句,天君此时虚幻形态还发挥不出实力,说不上什么堂堂正正。但他又与沈肆事一样的,对天君也还心存芥蒂,便也不开口提醒了。只留给天君自己解释道,“便是你改写天道,却又如何呢……你的小界本就过于虚幻,从未真实存在,不管你如何改,都是如此……” “不过是因为我不是创界仙尊罢了。” “这与创界无关……”天君轻声叹着。 “如何会无关?”元皇抢白道,“我难道从来都只想颠覆天地么?若不是你面上说着将天道书册交于我,背地里却将一切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我又何必如此?” 元皇的扫视过眼前的云、沈二人,嘲讽道,“他是如何应承你们的?是否说一切罪责都是在我这里,他是清清白白的天君?有是不是承诺,说只要你们能把我斗垮,便把天君的位置让给你们?”他摇摇头,“都是在骗你们的……你们只能得到一个虚无的头衔,没有半点实权,永远只能是他的傀儡……” “他没……”云毅想开口解释一句,但这时已然立于他身前的天君,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元皇似乎也并不在意云毅会解释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内,开口念道,“你们为了维护自己的人间而来,可他何曾顾念过人间?他只想要一个海晏河清的天界,人间?他根本不想低头看上一眼……他从不在意什么百姓疾苦,民不聊生,哪怕是挥挥手就能处置的问题,他也无心去做。他自己不做也便罢了,可连我们想要自耗修为救拂苍生,都要受他的制约!那时我已为天君,枯山大火难灭,一连烧了数月。多少人流离失所……我不忍看此等惨状,便引南海之水,扑灭大火。可转年却是天降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我为他们劈山架桥,放他们去山中狩猎,海中捕捞。但他们满足了口腹之欲,便开始贪图皮毛珠贝,大肆猎杀。我此时再想补救,却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为孱弱兽类长出厉爪锐齿,甚至连再填补高山也做不到。我才明白过来,这是你的小界啊……我哪里能从这里面,再长出什么别的东西呢?” 元皇的表情在这一刻现出了些狰狞,“我不想做你的伥鬼,可多的是人抢这个位子。他们叱骂我,说都是我的错……他们要下界去,要接你回来,我表面上维诺认错,可他们离开之后,我便断了他们重返天界的道路。我虽不能从你的小界再生什么,但破坏掉什么,我却还做得到……你的小界,我也不想再要了。我要成为新的创界仙尊,我要告诉你什么是天君该做的,能做的!” 元皇紧握手中双棒,接着转向云毅和沈肆道,“你们想清楚!到底帮他还是帮我!若想置身事外,也给我滚到一边去!” 云毅听了前半句,还想要劝阻一二,可元皇后半句话说出来,他便也来了脾气,厉声道,“你说他不救人,那你害死那么多人,难道就比他正义? “他们死在这个小界,便会在下一个小界重生,这不算害死他们!”元皇不想再耗费时间在这上了,直接冲往了天君的位置。长棒从高处狠狠击下,可却穿透了天君的身影砸在了地上。元皇目眦俱裂,转身吼道,“你躲在哪里!速速现身,我们分个输赢!你别想动我的东西!” 在元皇身后,烟气构成的天君身形依旧立在那里,叹着气道,“我就在这里。” 元皇的长棒便再次横扫而来,但还是仅仅穿过那虚影,未着实处。 天君迎着他嫉恨的目光道,“不是我不做。是我不敢……” “什么不敢!” “不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敢左右世间万物并行,害怕自己救不了他们,反而害了他们。” “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天君摇摇头,整个虚影前倾,从元皇身体中穿行而过。 云毅他们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元皇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天君在他的错愕之中继续说道,“你可曾凝神看过自己的小界?它当真是你想要的模样么?” 元皇的目光闪烁着,似是心中已经有了动摇。但他口中依旧说着,“它不完美,我还有机会修补它,不像如今的这一个!我看着它破损,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继续转了头,对云毅和沈肆喝到,“你们把他的真身藏在了哪里!他到底在哪!”元皇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他会败给这样一团连实体都没有的天君之气,他还想把他找出来,他还要和他斗个你死我活…… 云毅和沈肆看着元皇奔向天界的隔间屋舍,释放出大量灵气搜查;他们也看着先前早已缩小的天界也开始舒展,亭台楼阁与轻烟中升起…… 然后元皇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几人站着,肩膀好像有些抽动,整个身体也在打着轻颤。云毅与沈肆面面相觑,都觉得此时自己也都是混乱迷茫的,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天君的身影飘了过去,庄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说着,“人间有一句话,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是他们解构四季轮转、朝代更迭的说法。凡人如此接受着,我也是如此思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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