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子并不回复这一连串的发问,只重复道,“我是天君。” 云毅的笑中便开始带了些耻笑意味,他说道,“你是还不知这世间情况吧。我劝你不必费力谋划了。我们二人没什么好被你骗去的了。灵气,机缘,你尽管那去吧。反正这小界的命运大抵已经定了,你得到再多,也不过是多威风上些年头罢了。” 沈肆这时虽没说什么,但他的意思倒也同云毅不差太多。他们两个败军之将,的确没有什么再值得被别人算计的了。若有谁想要他们的灵气,哪怕只是想乘个东风,飞升做仙人,他们也不无所谓了。 他二人都是一副坦然模样,便以为对方此时总该要说实话了。却不想那男子竟还是道,“如何便不信,我就是天君呢?” 云毅失了耐性,不悦地说道,“你学得全然不像,我们又如何去信?言语腔调,与我们见过的两位天君都截然不同,怎么,你是第三位么?”他虽不曾见过那位创界天君,但先前他们在云洲岛时,曾与裂天之战中听过那位天君的声音,他记得那人满口文绉绉的字词,叫人印象颇深。而眼前之人说话的方式却与他们没甚不同,想来应是假扮。 云毅话中带刺,那男子也不会听不出,只是他倒也不恼,只回道,“我已在人间千年,学了新的腔调,也许不算不可理解?” 云毅便道,“这个借口倒是不错,但也不能证明你身份。” 那男子的目光在云毅与沈肆脸上扫过,略作思忖,而后缓缓开口道,“你们以为自己已死,猜测这是地界,殊不知,自己如今是在天道书册之内。” “横竖我们不知道这天道书册到底是什么,你自然能随便编排了。只是你不觉得这样的说法里,这书册也未免太过厉害了,一本书就成了一个小界?” “我的书册并非这样。只是元皇的书册,的确如此。他便是想借着这本书册,再造一个小界了。” 云毅正待再说什么,却突然想起了先前元皇的一句疯话。那人曾说向他们保证,下一个小界不会如此……下一个小界……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他又如何保证?他这时再想到此间常人所为,想到自己脑海中的声音,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云毅心中一旦有了这样的动摇,对那男子的轻蔑怀疑便也消去了许多。他再看向沈肆,对方似乎也回忆起了先前的事,因此沈肆与他对视过片刻,便开口质问那男子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君,为何元皇在你的位子上做下这样恶行,却不见你出来拦阻。” 那自称天君的男子面色倒是坦然,“我做不到。”他伸手比向云毅,“如果不是先前这位小友的元婴入了那剑中,灵气激养了我,如今我恐怕也只是一团剑中气。” 沈肆目光瞥向云毅,似是在询问他可曾有过此事。云毅便轻声回他,“就是那时,你好像被元皇吸去了哪里,我便藏到剑里想要袭他……”他这样说着,想起先前元皇腹内没有丹核,只有书册的模样,又觉得他们在书册之内的说法多了些令人信服的力量。 沈肆亦是了然模样,转身问那男子道,“若要我们信你,你便该告诉我们,让你们这些仙人都如此在意的天道书册,到底是什么?”
第131章 壹佰叁拾壹 天道书册这几个字,云毅与沈肆已经听了太多遍了。从裂天之战中,最先被地君提起,到后来元皇洋洋得意的炫耀。再到如今,这位所谓天君对他们说,他二人都是在这书册之内。 起初他们还以为,那大约是个证明天君地位的物件,就好像是他们门派之中的掌门令牌,又或者是凡人帝王的玉玺一类。所以那些人抢来抢去,也不过就是要一个天君的位子罢了。可如今看来,却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沈肆倒是拿不准那自称天君的男子会否真的将其中真相讲与他们。他虽说得坚定,只有对方据实相告,才能取信于他。但若对方当真创界天君,会否眼高于顶,无意与他多言? 好在那位天君并没有刻意端着什么架子,而是引他们到了一旁树下,待到几人在树下石凳上落了座,他才开口说道,“所谓天道书册,在我那时,不过是这世间的秩序与规则罢了。” “只有这么简单?”云毅有些疑惑地发问。 沈肆似是也不大相信这个说法,却是问得更细致了些,“这本规则,只是供你查阅,还是它自己便可帮你处理各事各物?” 那天君便笑道,“我想也许并非是帮我。从来都是它代我处理罢了。” 云毅很是吃惊,“那你平日都在做些什么?” 天君诚恳答道,“先前天界只有我的时候,有时的确很是无趣,时常是我坐在一个角落,看上一整日的人间景色。” “怎么听起来,这书册……”云毅本想说,这书册才像是天君,但终究没敢直白出口,只说道,“这书册,可是你的伴生仙器?” “不。是我将它创造出来。”天君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或者说,是我将它分离出来。其实那书册,便是我元神的一部分。也正是因此,它才有力量控制这小界轮转更迭。” 这下云毅着实迷惑了。他全然无法理解,天君既然自觉无趣,又为何要再创造些东西,替自己掌管下界苍生。 沈肆似乎也是有如此疑问,便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我发现,我会觉得无趣,会愤怒,也会喜会悲。” “那又如何?” 天君稚童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极为淡然的笑容。只是那笑好像太过沧桑,倒是很配他接下去的话语。他回答道,“所谓天道,便必须是有常之物。” 云毅未及深思,便脱口而出了一句,“何解?” 天君便解释道,“我既有七情六欲,便是个无常之人。可我手中权力太大,挥手便是地催山崩,又如何能让我这样的无常去维护这世间秩序?” 云毅微微皱了眉,似乎觉得这男子所说有理。可是他总觉得其中还有偏颇,便继续道,“这世间的确该有秩序,可你把一切的评定交于一个没有情感的书册,是不是太过偷懒了些?更何况……”他突然意识到这其中还有不对,于是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道,“这书册是你写的!没错,所有的规矩依旧是受你控制的,又怎么能说人间便该是如此?” “我已尽力在最冷静之时书写它。但如你所言,其中必然还有错漏及不全之处。但它不会变。所以哪怕这些规则并不完美,但已是公平了。” “不。这不公平。”许久不曾开口的沈肆这时插了话。“好人没有好报,恶人为恶却享当世荣华,无辜者受牵连,蝇营狗苟之人安然无恙……这算什么公平?你把一切都推给了轮回和来世,可当世之人的苦难,又有谁来解?你为天君,最该做的是惩恶扬善,是让你治下的人间变得更好,而不是把一切都写成刻板教条,反而站在这里说一句,已是公平!” 云毅见沈肆激动,便明白他是又一次想到了先前的叶正和。恐怕也只有那个人,能让一向自持的沈肆变成这般模样了。没错,那人做了太多的坏事,可他却换来了力量,换来了寿数。即便死了,也进了这书册内的小界,反而活得洒脱。连沈肆见了他,也要被逼着说一声,不恨他……也许小界一事可说是元皇所为,但其余一切,按照这位天君说法,恐怕都是他所认同的天道了。这让沈肆如何能甘心呢……云毅伸手将沈肆握紧成拳的右手缓缓掰开,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对方掌中,变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算作是安抚了。而后也坚定看向那天君道,“没错,你有这样的能力,是该引人向善的。” 天君看了看他二人,随即挥动衣袖,将几人周身场景变回了先前的街巷。周边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全然不查其间几人。接着天君说道,“这是元皇创造的小界,其中只有善行,没有恶念,可你们置身其中,又是何感受?” “这些人并非真心行善!只是受他操控才会如此!他并未消去心中之恶,只是徒留了行善的表皮罢了!”沈肆怒道。 “因此你亦发现,这世间善恶相对而立,若无恶,则无善,对么?” “那又怎样!恶人受惩,这又有什么难!” “何为善?何为恶?”天君反问道。 “你身为天君,却要问我何为善恶?”沈肆实在难以置信,嘴边挤出了一个苦涩笑容。他只觉心中满是失望,甚至觉得这天地索性毁灭也好,有这样的一位位天君,人间如何还能成为乐土。 天君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再一挥衣袖,几人来到了街道一隅,一个男子正在行偷盗之事。“这人盗取钱财,可是恶人?” “自然如此。”沈肆想也不想地回道。 天君便挥动手臂,将几人带进一间草屋,“可他所偷钱物,俱为给家中老母治病,他可还是恶人?” “……是”沈肆的回答中好似多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犹豫。 天君便再变出一副场景,将他们带至了一间牢房,“此人手中有十二条人命,甚至包含三岁稚童和七十老妇,他可是恶人?” “是。” 场景再换,来到一日夜间,有人鬼鬼祟祟,向水井中倾倒粉末。 “可他原是个商人,是受同行嫉恨,向他家中投毒,先杀了他一家老小,才使他癫狂报仇。他可还是恶人?” “他并非善人。”沈肆不知不觉中,已然回避了天君的问题。 “那么这一位呢,中原大旱,荷城饿殍遍地,疫病横行,这位临城太守下令紧闭城门,不许灾民入城,他可是恶人?” 沈肆沉默了,并不回话。他明白眼前之事必还有转折,不论自己说什么,恐怕都要是错的。 果然,场景再一转换,是另一处城内尸横遍野的画面。 “灾民入城,疫病也入城。元阳城接纳了灾民,可城内随即也爆发瘟疫,居民成户病死,连收尸之人也不曾有。而临城不纳灾民,却保得百姓康健,那位太守,是善是恶?” 天君最后挥挥手,他们又坐回了树下。几个石凳染了几人体温,已不再冰凉,但沈肆的心却好像比先前凉了许多。 偏偏天君这时还要问他一句,“何为善,何为恶?” 沈肆无力再答。他只还在负隅顽抗般地回道,“这是诡辩。你选些非善非恶的例子来辩我,我自有极善极恶的故事来回敬你。最终也不过说玩些话术罢了。” “可偏偏是这些非善非恶,才需要一个不变的规则去衡量,不是么?” 云毅与沈肆都不再说话了。他们虽很想拒绝,可终究还是将眼前之人的话听进了心中。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心中的恶人得到现世报应。甚至希望他们毙命当场。可自己心中的恶人,便是真恶么?有情感会思辨的人,的确是无常的存在,哪怕仙人也是一样。不同的心境之下,判断便会有不同,恐怕亦不是治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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