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霁放开了抱紧林晞的手,怔怔向餐桌上看去。 那一桌菜,全都是以前顾笺常做给楚霁吃的。 那是顾笺去世两个多月以来,楚霁第一次吃得下那么多菜。 从那之后,林晞仿佛就爱上了做菜。每次楚霁回家,迎接他的都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一桌简单却美味的家常菜。 就像是再如何惨烈的伤口,也会有愈合的一天,林晞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治愈着楚霁;而除了他之外,白微尘和荣森也一声不吭地承担起了“父母”的身份。 作为气泡垒的指挥官,荣森同样军务缠身。但和楚择之不同,除了有紧急事务和去冰原上执行任务,其他时候,不论再忙,他每天都一定会雷打不动地回家,和家人们一起吃饭。 不但如此,他回来的时候,还时不时会带点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小玩意,大多数时候是扔给林晞和楚霁玩的,有时候见到好看的纸花,同样也会买一束,插在餐桌的花瓶里。 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楚霁知道,那些花是买给白微尘的。 而白微尘虽然话不多,却同样对楚霁很好。 知道在军校容易受伤,楚霁每次从家里回学校,她都会在楚霁的包里放上各种各样的伤药;给家里人添置的所有新衣服里,也一定会有楚霁的一份。 就这样,慢慢的,楚霁好像在失去一个家之后,重新拥有了一个新的家。 天狼曾经因为占有欲作祟,提出过希望楚霁能和林晞保持距离,被楚霁拒绝了。 但那时的天狼或许并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楚霁来说,这些“家人”会如此重要。 短暂而久远的回忆结束,天狼一直坐在楚霁的正对面,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复。 楚霁垂下眼,思忖片刻后,开口道:“……我的母亲,曾经也是一个变异种。” 天狼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微微一怔。 便听楚霁继续说道:“她是在我十七岁那年突发变异的,变异基因是蝴蝶……一种美丽而脆弱的、毫无攻击性的生物。”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了下去:“但尽管没有任何攻击性,她还是被人检举了。检举她的人是我血缘上的父亲、她的丈夫,气泡垒一位位高权重的上将。气泡垒的高层容不下变异种,被检举的第二天,她就被送上了刑场。” 天狼听到这儿,深深皱起了眉:“你父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不是他的伴侣吗?作为一个雄性,他难道不应该拼死保护他的伴侣?” 楚霁搅着碗里的粥,轻轻提了一下唇角:“因为并不是对于所有人来说,‘伴侣’都那么重要。至少在那位上将眼里,他的前途,和一些莫须有的‘安危问题’,远比自己伴侣的性命更为重要。”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人类。如果他是狼,哪怕是别的猛兽,这样对待自己的伴侣,都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天狼皱眉说着,观察着楚霁的神色,试探着问:“那你母亲最后……” 楚霁默了默,选择了多年来一直徘徊在自己脑海中的另一个答案:“……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只挣扎着飞向阳光的蝴蝶。我的母亲……她最后,变成蝴蝶飞走了。” 闻言,天狼瞳孔微动。 他并没有见过真正的蝴蝶,却莫名想象出了那个画面。 他动了动作嘴唇,正要说点什么,就在这时,脑子里却有一根弦“突突”痛了起来。 天狼猛地皱眉,捂住自己的脑袋,尘封已久的记忆里,突然出现了一句没头没尾、仿佛十分久远的话: “我的母亲也是被人类杀死的……她变成蝴蝶飞走了。” 记忆中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少年,沙哑微弱,带着点些微的茫然。 但不论天狼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到的这句话,说这句话的人,又是谁。 见他神情痛苦,楚霁关切地叫了他一声:“天狼?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天狼身边,轻轻按住对方的太阳穴。天狼粗重的喘息声传到耳边,神色痛苦挣扎:“我……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听过什么?”楚霁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你是又想起什么来了吗?” 天狼勉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疼……” “没事,没事,”楚霁想了想,说,“这应该是我们刚才的对话无意间触碰到你的潜在记忆区了。你先在这儿坐着等我,我去给你拿药。” 林晞之前给天狼开的药还剩一些,楚霁接了杯温水,把药递给了天狼。 就着温水把药吃下后,又过了几分钟,天狼的感觉终于好了一些。 楚霁还在不轻不重地帮他按着太阳穴,指尖时不时会有意无意地划过天狼的耳朵:“这些天你也很累了,我们先不想那些事了,回房间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吧。说不定等到一觉睡醒,你就想起来什么了呢?” 天狼乖乖应了一声好,两人把桌上的碗筷和没喝完的粥一起收进厨房,简单冲了个澡后,先后躺上了床。 在避难所又冷又硬的地板上撑了那么多天,几乎是脑袋刚沾到柔软枕头的那刻,困意就潮水般涌进了天狼的脑海。 楚霁就躺在他咫尺之隔,他伸手揽住对方的腰,像只粘人的大型犬一样贴了上去,下巴轻轻抵住楚霁的肩膀。 楚霁身上他思念了多日的体温和气味暖暖烘烤着他,令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他轻轻在楚霁的颈侧咬了一口,随后在楚霁带笑的警告声里,安然入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狼一时有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 外面天色依旧亮着,楚霁依旧躺在他怀里,他的尾巴松松缠在对方腰上,微屈的膝盖也十分自然地插.进了楚霁两膝之间,像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爱侣。 天狼在楚霁后颈上啄了啄,轻轻动了一下身体,把膝盖和尾巴都收了回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正打算往卫生间走去,下一秒,目光却无意间扫过楚霁挂在不远处衣架上的某样东西。 忽而一怔。 ——那是一把枪,却并不是楚霁在冰原上用的那一把。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把枪,天狼却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莫名觉得熟悉。 那一刻,某种难以形容的直觉忽而击中了他。 他像是从一张足以把人溺毙的温床上,骤然摔进了寒冷刺骨的冰窟里,怔怔盯着那把枪看了几秒后,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左肩处的枪伤、楚霁防护服里掉出的子弹、那天在冰原上时楚霁的态度…… 种种或是刻意遗忘、或是无意忽略的细节,突然在此刻一发不可收拾地涌进脑海,天狼几乎是怀着一种恐惧的心情,从衣架上拿下了那把枪。 而与此同时,床上原本“熟睡”的楚霁,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回头,仅仅是听着从床边走向衣架的脚步声,已经足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身后天狼的呼吸声静了下去,房间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楚霁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知道,那把他刻意带回来的枪,终于被发现了。
第四十五章 (一更) 天狼死死盯着面前那把枪。 深黑色的□□上泛着金属光泽,枪身流畅,几乎可以想象子弹出膛时发出的声响。 他盯着那把枪看了许久,久到四肢都开始隐隐发麻,目光才一点点移到了枪身下方,那个装有子弹的地方。 ……他还隐约记得当初那颗子弹的模样,只要再次看到,一定能辨认出来。 可他的手按住了弹匣,却久久没有动作。 他竟然不敢打开查看。 天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循环反复几次后,终于心一横,胡乱拔出了弹匣。 “咔哒”,一声轻响。 弹匣弹进手心,下一秒,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天狼睁开眼,满室寂静里,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无从听闻。 ——这个弹匣是空的,里面一颗子弹也没有。 天狼怔怔看着手心里空荡荡的弹匣,此时此刻,心里升起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只要还得不到答案,头顶的闸刀就不会落下。 什么都没有,总比有他不想看到的答案更好。 在原地呆站良久后,他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将手里的弹匣装了回去。 金属枪身里关押着的怪物并未探出笼子,之前宛如冻毙一般的心跳再一次死灰复燃。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做过那样,将那把枪轻轻挂回了原位。 一场无声的山崩海啸过去,天狼转过身,刚走到卫生间门口,便听楚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天狼?你怎么在那?” 楚霁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刚睡醒,带着一点挠人的轻懒。 天狼捏了一把手心里的汗,回过头,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没有提刚才那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没,我就是想去一下卫生间……你要再睡一会儿吗?” “不睡了。”楚霁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时间,“已经快七点了,为了不影响灾后工作,气泡垒这两天内不会熄灭人造太阳,我差不多也该起床继续工作了。”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在这样平静的语气中,天狼那颗始终悬在半空的心,似乎终于稍稍找到了一点安放之地。 他的脚步在原地停了两秒,突然回过头,遵从本能,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抱住了刚刚站起身的楚霁。 他抱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用力,楚霁直接被他抱得重新倒回了床上。 像是对之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觉般,楚霁笑着在他背上轻哐了一下:“不是要去卫生间吗?这是突然干嘛?” “……没干嘛,昨晚没抱够。”天狼用力在他肩窝处蹭了蹭,被肩膀压住的嗓音有点发闷,“你今天要去做什么?我能跟你一起吗?” “怎么比小狗还粘人?”楚霁笑着说完,想了想,“今天上午不行,上午我要去开会。下午……也许可以。下午我要去西侧农业区那边,协助他们进行生产恢复,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可以带你去。 “现在灾难刚刚过去,师兄和师母这两天都会一直待在医疗中心那边,对危重患者进行急救。这段时间诊所那边会很忙,今天早上我去开会的时候,你可以去诊所帮忙,处理一些发热病例和简单的冻伤。师兄说具体的处理事宜他都已经告诉小桔了,都是些常规手法,你去搭把手就好。” 天狼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楚霁对他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早有预料,事实上,从将那把空枪挂上衣帽架的那刻,他就已经大致猜到了天狼的反应。 不过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和自己的卑鄙坦然共处。 他揉了揉天狼的脑袋,低声说:“我感觉这段时间,你的记忆区好像开始慢慢被激活了。等这两天忙完,我再让师兄给你做个检查,争取早日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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