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非虚,克里斯蒂安从来不介意出借他的部分权力。毕竟如何操作,才能最大程度地行使出它们的效用,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这只能怪前任首领孤注一掷而又英年早逝,除了这个克里斯蒂安·萨列里,他居然完全没来得及把他的生意转接给其他任何一个靠谱的家族成员。
传授?不,倒不能完全这么说,前首领从来没有刻意指导过他,他几乎完全是在前首领的身边自学成才。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位家族成员(无论他们出自意大利、爱尔兰还是美利坚)能那样透彻地理解威尔吉利奥运作生意和笼络人心的手段。更何况眼下他的人脉并非全部继承自养父,不少也是靠他自己发展出来的。那是他个人的所有物,而非属于他的家族。
每当我们提及他的通心粉味姓氏,都觉得没准他是位隐姓埋名逃亡到法国的意大利人后裔哩。
让一介法国佬统治那不勒斯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这当然不能让任何成员信服。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前首领的商界、政界的人脉……甚至连在加油站偷税漏税的生意都是法国佬经营的(靠这样的生意,他一星期差不多能为他的家族多赚800万)。
短短两年里,万恶的法国佬被起诉了五十几次,被通缉了三十几次——最糟的一次他直接被逮去监狱住了三天,但最终还是不慌不忙地化险为夷。显然他已经跟养父的老朋友们做了些诱惑力够大的交易。
克里斯蒂安从不觉得自己对家族是无可取代的,但他比谁都明白,要是他垮掉了,不少高度依赖“威尔吉利奥”的瑟瑟发抖的家族成员们,上到80岁老人,下到新生的婴儿,或许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意大利。
他很聪明,除了他的西西里顾问,提拔的每一位亲信都是纯正的那不勒斯人,也只将手段传授给那不勒斯人,可还是不愿意放下某些法国人独有的怪脾气。其实,伯纳德一直默认养子只是在里昂住了几年的那不勒斯人,如果他愿意把这种默许延续下去,或者他愿意小心翼翼地装成这样一个那不勒斯人,那么哪怕他出身低微,受他统领的人们也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根不会对他的存在这般抵触和抗拒。
实话实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使是一位真正的那不勒斯人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出色。可惜人类就是有排他性的,很自然地就会对这与众不同而又桀骜不驯的异类产生憎恶。
不过,也是因为他也出身平民的缘故,教父和佛罗伦萨的老百姓们倒是相处得很融洽。他对谁都一视同仁地热情,也无论要接见谁,脸上都会挂着同样谦逊而柔和的笑容。
我们不得不怀疑,威尔吉利奥(这庞大的狼群,同时还是那不勒斯最大的家族之一)是不是已经快要完蛋了。它先是因一个英国女人血流成河,又成为了一个法国孤儿的玩物。别说在那不勒斯,这在整个意大利家族史上都是闻所未闻的。
谁让伯纳德总是那样不愿安分守己呢?他本不该娶英国女人,也本不该让法国孤儿当他幼子的教父。
初来乍到的不列颠人最终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与教父单独见面的机会。他收起雨伞,向法国人礼貌而优雅地鞠躬:“愿您诸事顺遂,萨列里阁下。”
他很意外。自己一路上早就听够了教父的事迹。但走近了看,这个传闻中阴晴不定的教父居然只是个病恹恹的瘦削青年。
教父天真烂漫地笑了笑,投向英国人的视线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的脸上笑眯眯的:“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是不是?哦——别担心,这只是电影《教父》的一句台词,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毕竟我不是什么唐·柯里昂(Don Corleone)。”
英国人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的确很难承认这是一个高明的笑话。
年少有为的教父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向后仰倒,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微微眯起漂亮到堪称妩媚多姿的琥珀色眼睛。
“抽烟吗,我的朋友?”他拿出雪茄,一脸期待地问英国人。他自己从来不抽烟,却知道要给别人抽烟的机会。以至于他的英国朋友虽然不习惯烟味,但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支热情的雪茄。
必须得承认,英国人面前坐着的是位美貌惊人的法国男人。这种漂亮没有什么锋芒,并不刺眼,却绝对不是女性化的阴柔。如果非要拿他的气质和什么人相比,大概会是缺乏锋芒、更温和也更清秀的于连·索雷尔。
“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年轻的先生?”他边说着,边向英国人伸出手讨要名片——但最后真的要到手里,他却又看都不看就把它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英国人压低嗓音回答他:“我希望通过您的引荐,获得单独觐见威尔吉利奥阁下的机会。”
法兰西人顿时惊愕地睁大眼睛,随后便发出了一阵愉快的大笑。威尔吉利奥家族的实权掌握在他的手里,而不在年幼的马尔切罗手上。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去见那个沉迷画画、弹琴和写戏剧剧本的16岁少年。
“但您什么也不会从那里得到的,我远道而来的不列颠朋友。”法国人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义不明的微笑。“我结识很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可以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介绍给您。唯独马尔切罗不行。对了,请问您是苏格兰人吗?”
“是的,教父。”
教父似乎并不想再往下说了。他脱下手套,伸出右手,温和而友善地望着苏格兰人的眼睛。其实他的英语口语并不算标准,有种改不掉的细微法语口音,但为了表达礼貌,他还是特意换用了语言。
“来握个手吧,我的朋友……可惜时间很紧,否则我一定会亲吻您的脸颊的。”
他欲言又止,似乎本想用“一亲芳泽(approach a man)”这样的词汇描述他此刻的遗憾心情,但似乎是因为觉得有些肉麻得过分了,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就此作罢。
英国人缓慢而坚定地亲吻了教父的手背。他注意到在那只黑色手套下,法国人那握惯小提琴琴弓的右手上抹着波尔多红色指甲油。
和他的发色倒也算是相配,英国人心想。
“那么,再会了,我的苏格兰朋友。”
“再会,教父。”
——谁也没想到,几天之后,在佛罗伦萨的一所教堂里,有一座座钟发生了巨大的爆炸。气浪甚至掀飞了屋顶,几只在此歇脚的鸽子也惨遭厄运。唯一幸运的是,此刻教堂空荡荡的,没有人受伤。
很巧的是,这座座钟恰好正对着一个小时前马尔切罗的座位。没人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哪怕是最愚钝的傻子。
差点没命了的小教皇气得暴跳如雷,他的教父也迅速在机场将那名忘记将腕表时间从伦敦调至佛罗伦萨导致爆炸推迟一个小时的粗心特工捉拿归案。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既指后者那神不知鬼不觉掌控教皇行动轨迹的本事,也指前者那精准而敏锐的寻人嗅觉。
一时谣言四起,有人指责准是法国佬把教皇的轨迹泄露给了外国人……其实他们都清楚他们口中的“法国佬”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除非法兰西人的民族性格已经让他散漫到仅仅30岁就在这个位置干腻了,而且打算就此退休……但这里的退休,可就得是生物学含义上的退休了。
唯一可惜的是,当教父在机场将凶手捉拿归案的时候,一切可以足以指认他是凶手的证据都已经被销毁得一干二净。他身上没有护照和机票,只提了一只装有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的琴包,连腕表都调到了佛罗伦萨时间……至于我们仁厚而忠诚的教父该如何处置这个不幸的英国人,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 本章是30岁视角,之后基本都是23岁视角 23岁克里斯蒂安和19岁查尔斯之间是英语法语同时沟通,如果用“您(vous)”来称呼,就是默认为法语。“你(you/tu)”可以是法语也可以是英语。克里斯蒂安的英语口语水平还不错,但在严苛的英语母语者眼里不会算特别好。
第2章 23岁,前途无量的一年
青春,多么稍纵即逝,多么前途无量!听我一句劝,年轻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也最无耻的一群饕餮之徒。坐拥一切,会哭诉怀才不遇。一无所有,就一不留神变成安那其主义者。这是我们的常态。或者说,至少是我的常态。
“前途无量”——这个词对23岁的我来说是种侮辱。相信我,我的健康爱好虽多,但不良嗜好也不止挥霍无度一样。我挥霍养父的钱,也穷奢极欲地挥霍自己的青春。
谁要关心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那就自己去操心吧,反正不是我。
那时我年轻气盛,相当喜欢旅游,却从来没有以旅游的名义到过欧洲以外的任何地方,只被养父允许拿着那本写着“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名字的酒红色护照在欧共体国家之间像个普通的欧洲公民一样乘坐航班。我已经23岁了,在他手下工作,有时候也做些遛狗,看孩子之类的小事,但还是不管花了多少钱、买了什么纪念品都要向他报备(给他看马尔切罗那混账小子真是吃力不讨好,免去税收付我一万欧一个月我都不想干)。那个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英国公民还没公投脱欧,但当我第一次踏上这片湿漉漉的土地的时候,印着愚蠢标语的小车已经开始和红色双层巴士、英国人低沉的鼻音一起,在街上转来转去了。
我不关心英国人的生活,也对盐很少的炸鱼薯条和散装茶包没有兴趣。比起那个,不如让我知道输光了钱的赌徒准备从哪里跳下去。我会为他祷告的,毕竟那也算我的本职工作。
我虽然对英国人没什么恶意,但这个阴沉沉的冷漠国家(不同于我那以浪漫著称的祖国或者生机勃勃的佛罗伦萨,甚至街道的色调也是低沉的,像灰白的胡子。)让我本能地反感。毛毛雨下个不停,不拘小节的英国人们大多只是把帽子戴上,然后继续没事人一样赶路——据说这场雨很快就会结束了。
哎呀,要是我是位淑女,这种时候就不需要操这种心了——如果我是娇媚可人的法兰西淑女,在装模作样的不列颠准能得到某位善良绅士的救济。真可惜我是个身高超过六英尺的成年男人。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在绵绵不绝的毛毛雨里面打湿头发,最后,只能心有不甘地走进了酒吧。在酗酒文化发达的不列颠,酒吧几乎无处不在。也有挂着法国三色旗帜的French House。只是这些地方经常被本地人挤得满当当的。成熟的绅士从不屑于来这里喝酒,这是真正的醉鬼为所欲为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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