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吗?”郁乐承问。 “不去,礼堂也没什么意思。”步风嘉叹了口气,“咱俩玩五子棋吧!” “好——” “郁乐承。”一道有点陌生的声音忽然从教室门口响起。 郁乐承惊惶地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郁伟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起来很显年轻,英俊的五官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和力,班里仅剩的几个同学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卧槽,好帅啊,谁?” “郁乐承他哥吗?还是他家长啊?” “别说,跟郁乐承长得还真有点像……” 郁乐承看到郁伟的一瞬间,脸上血色尽褪,尤其是郁伟出现在教室这个环境中——那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他几乎僵在座位上丝毫动弹不了。 一年前,郁伟也是以同样的姿态出现在了七中的教室,不顾老师的阻拦抄起了椅子将他砸在了地上,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他在所有同学的面前骂他婊子生的,骂他变态,骂他是恶心的同性恋,最后又莫名其妙骂老师骂学校骂同学,教坏他的孩子,一直等到警察来了,他还成功地往郁乐承头上踹了一脚。 郁乐承趴在地上后背火辣辣地疼,周围惊恐又异样的眼光几乎将他完全湮没。 明明只是老师私下单独找家长谈论他的个人问题,却被暴怒中的郁伟搞得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了郁乐承是个同性恋,都知道郁乐承他妈出轨当小三被人搞大了肚子,也都知道了郁乐承他爸是个暴力狂。 所以后面的孤立和排挤也算是水到渠成。 郁乐承惨白着脸,看着郁伟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仿佛看见了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高中生活再次支离破碎,阴霾重新笼罩到了他的头顶。 “郁乐承,你爸啊?”步风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反而郁伟的脚步声逐渐变大,逐渐清晰,像鼓点一样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 身上那些早就愈合的陈年旧伤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疼起来。 郁伟的影子逐渐逼近,终于慢慢地将他彻底笼罩,脚步声停下,郁伟冲他抬起了一只手,“承承。” 郁乐承几乎下意识地抬起了两条胳膊挡住了脑袋和脖子,郁伟见他的动作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眼底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怒气,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拍了拍郁乐承的肩膀,环顾四周一圈,笑道:“你姑父给你转学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去三中找了你好几次。” 郁乐承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然后就被郁伟抓住了胳膊,“你先跟我出来。” 郁乐承几乎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勇气,踉跄着被他拖出了教室,然后就跟刚上楼的宿礼撞了个正着。 【谁啊这是?】宿礼先是好奇地看了郁伟一眼,又看了看惨白着脸的郁乐承,【卧槽,郁乐承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郁乐承,这是你家长吗?”宿礼看着他俩有点相似的眉眼,笑着问出了声。 郁乐承想摇头,却听郁伟笑道:“我是他爸,来找他有点事,你们是同学啊?” “哦,我是他班长。”宿礼很有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郁叔叔好。” 【失望,本来是想带兔子去礼堂看彩排的……不过他爸看起来跟他很像啊,还挺年轻……不过郁乐承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 “你好你好,小同学忙去吧。” 郁伟拉着郁乐承就想下楼梯,他力气要比郁乐承大得多,手掌攥得郁乐承的胳膊生疼,郁乐承被他拽得往前踉跄了两步,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全完了。 但却在和宿礼擦肩而过的刹那,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宿礼的手。 心里正碎碎念的宿礼狐疑地转头看向他,然后就对上了郁乐承惊恐又乞求的目光。 【嗯?】 电光火石间,宿礼直觉不太对劲,反手扣住了郁乐承的手腕,抬头对郁伟笑道:“对了叔叔,你见过我们班主任了吗?” 郁乐承的手掌冰凉,还在不受控的发着抖。 “哦,还没有呢,你们这儿教学楼有点绕啊,就你们班我还找了很久。”郁伟对陌生人倒是客气。 “学生离校都得找老师开假条,不然不让出去。”宿礼说:“要不这样吧,我先带他去找老师开个假条?” 【卧槽,郁乐承手怎么抖成这样?】 郁伟看上去有点犹疑,但对上宿礼笃定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行,那就麻烦小班长了。” “不客气,我和郁乐承是朋友。”宿礼抬手捣了捣郁乐承的肩膀,然后拽着他的胳膊飞快地往楼上跑,“叔叔你在楼下等一会儿啊。” “哎,好。”郁伟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 郁乐承几乎是被宿礼拖着往楼上跑,跑过了长长的回廊,一直走到了教师办公走廊上,宿礼才带着他进了厕所。 “怎么回事啊?”宿礼攥紧了他发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低垂的脑袋前晃了晃,“郁乐承?” 【我靠给我兔子吓成这样,亲爹?不知道的我还以为拐卖小孩儿的呢……嘶,郁乐承他爸妈离婚了郁乐承不是跟他姑住吗?不对,上次他来我家……】 “我、我……”郁乐承僵硬地抬起脖子来,紧紧抓着宿礼温热的手掌,像是抓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道:“我不跟他走,宿礼,我要当你的兔子……你不要让我跟他走,也别开、开假条,宿礼,宿礼,你帮帮我…我、我害怕他会——” 不等他说完,就被人抬起胳膊一把搂进了怀里。 “好了我知道了。”宿礼温和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响起,然后将他发着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温热的触感穿透了冰凉的指尖,沉甸甸地裹住了心脏,郁乐承鼻子一酸,紧紧抓住了他的校服。
第57章 自欺 在郁乐承的记忆里,对郁伟的恐惧是长年累月堆积起的根深蒂固,伴随着无止境的殴打、谩骂和反复无常的道歉、安抚,郁伟会打他个半死,却又能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搂着他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而冯珊香的处境则比他要难过得多。 可即便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外人面前,他们依旧是和谐有爱的一家三口,冯珊香偶尔的反抗换来的是母子两个被打得更惨,以及郁伟更激烈和恐怖的道歉,只不过随着郁乐承年纪渐长,也因为赚钱越来越忙,郁伟好像终于改掉了这个坏毛病—— 更可悲的是,郁乐承跟冯珊香一样,真的认为郁伟改好了,而且他高中开始住校,回家时总是平和的氛围,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家原本就是这样的错觉。 “他、他会打我。”郁乐承紧紧抱着宿礼,就像他从前被打后跑到山上抱着属于自己的那只小羊,全身的疼痛像是渗进了骨头缝里,“我打不过他……他跟我道歉,我就会原谅他……宿礼,我是你的兔子,我不跟他走。” 他用力地抱着宿礼,竭力地想去听清宿礼的心声,就像病入膏肓的患者乱求医,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将他湮没,尤其是在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之中,这种恐惧重新袭来几乎让他无力招架。 因为能听见宿礼心声逐渐生出来的卑劣和勇气,在再次看见郁伟之后,变得可笑又不堪一击。 他还是那个胆怯懦弱让人恶心的同性恋。 在无法听清宿礼心声的瞬间,郁乐承对自己的厌恶到达了顶峰。 “郁乐承,你冷静一点。”宿礼伸手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盯着他慌乱的眼睛,“你身上那些伤都是你爸打的?” 郁乐承看着他,眼泪含在眼眶里透出深重的红,“……是。” 宿礼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掉了他眼里的泪,“别怕,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让他走。” 厕所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听着越来越远,郁乐承目光空洞地盯着黑色的把手,胃里开始痉挛,疼痛像是扎了针的麻绳,裹在身上慢慢往他血肉里收紧,让他疼得喘不上气来。 ‘郁乐承,你都上初二了,连架都不会打,小娘娘腔!’ ‘打人是不对的。’ ‘郁乐承他爸会打人,是个暴力狂!’ ‘那郁乐承肯定也是暴力狂……哈哈,暴力狂!’ ‘我不是!’ ‘郁乐承打人啦!快叫老师!’ ‘你能耐了啊,还敢在学校里打架,把人打进医院了!你给我过来!’ ‘他先骂的我!’ “骂你你就听着!我看你是皮痒了,三天不打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他被拽着打了很久,然后脱光了衣服跪在院子的雪地里,鼻青脸肿,血和眼泪冻成一团,从此再也不敢跟别人动手。 郁乐承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这段回忆,在他记忆里最鲜明的是自己生病,郁伟背着他去乡里的卫生院,又把热乎乎的油饼裹在大衣里给他送来,让他慢点吃,忙前跑后给他去倒杯热水喝…… 记吃不记打的贱料——郁伟骂得也没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厕所门终于被人打开。 宿礼看着蜷缩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的郁乐承,心里忽然升腾出一种比烦躁更为浓稠的情绪。 他不喜欢看见这样的郁乐承。 他更喜欢月光下对方乖巧又狡黠地让他当小羊,又或者被他亲得脸颊泛红想躲却还是紧抓着他不肯放手,再不济,也是能笑着跟步风嘉一起下五子棋。 “他走了。”宿礼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我们回去吧。” 郁乐承看着他递给自己的那只手,刚要伸手去抓,就猝不及防听清楚了他的心声。 【……这面团一样的性子难怪被欺负,艹……好烦啊……】 郁乐承的手僵在了半空。 宿礼见状握住他的手把人给拽了起来,体贴道:“腿麻了?” 郁乐承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怎么跟我爸说的?” “我没跟他说,直接给警卫室的大爷打的电话。”宿礼摸了摸他冰凉的手,“我说他有精神病,你不介意吧?” 【这么说他爸好像有点不太好?不过那臭傻逼打我兔子,妈的这么说都算客气了,艹,越想越气,我这么大一只兔子给我揍得胆子这么小,艹!艹!!艹!傻逼玩意儿,我兔子那么好看的后背都给留疤了,妈蛋,我可怜的兔子……】 郁乐承本来有点想笑,但听着他的心声又有点想哭,他看着宿礼那张熟悉又好看的脸和令人心安的微笑,吸了吸鼻子,凑上去将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声道:“宿礼。” 宿礼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将人搂住。 【死兔子还挺沉。】 郁乐承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闷声道:“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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