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齐筠为他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珍珠豆腐汤,推至他面前。 “我决定去见一见严良。”林思齐想到吴秋心脸上的掌印,颇有些心不在焉,“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吴尚书大发雷霆,打了秋娘一巴掌,我原本在院中与春和叙话,一时撞见,手足无措……” “吴尚书风评一向极佳,怎么还打女儿?”齐筠疑惑不解,“我要是有秋娘这样如珠似玉的女儿,哪里舍得打骂,要是长得像你,就更舍不得了……” “又在胡说,我和你哪能有女儿?”林思齐才喝了口热汤,抬头瞪他一眼。 “是了,为夫一定会勤勉努力。”齐筠很是认真地点点头,向他保证。 “我明天还要去翰林院。”林思齐无奈道。 齐筠伸出三根手指。 “不行。”林思齐摇头,“我总不能眼下青黑去见同僚。” 齐筠坐到他身边,双手抱住他的手臂:“两回,不能再少了。” “一回,不能再多了,不准讨价还价。” “好嘛。”齐筠凑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1.林思齐引用的诗是李白的《长干行》 2.“三生石上旧精魄”出自唐传奇《甘泽谣》,李源与圆泽禅师的故事,是“三生三世”这个大众梗的来源。 作话:学太久了体力条用完了摸一下鱼,十二月就能恢复日更了(目光空洞)
第19章 第一折 青衫客19京城春 【京城春】 爱晚亭坐落于京郊,三面环山,亭顶重檐四披,攒尖宝顶,四翼角边远伸高翘,覆以绿色琉璃筒瓦,因“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得名。 如今还是阳和渐浓的二月廿日,漫山遍野的枫树尚是绿意盎然,待到九月秋风起兮,才会见到“霜染满林红”的美景。 “记得以前我还未回陶阳老家的时候,我们常在此处对弈。”吴景明望向远处微风拂过的绿叶,感慨道,“如今已经这么多年了……” “春和,对不起。”秦砚安突兀开口,语气中饱含歉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吴景明摇了摇头,“三元及第本是难事,圣上金口玉言,点了谁就是谁,我又怎会强求?” “你父亲那边……”秦砚安面露难色,他向来果断,只有在对待吴景明之事上才会这般犹豫。 “无妨,父亲并没有难为我。” “其实我今日来这里,并不是想同你说这些。”秦砚安举杯痛饮,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放在石桌上,“我给你去的信,你收到没有?” “信?什么信?”吴景明一头雾水,“我从来没收到过你的信。” “没关系,也许是路途遥远,在路上丢了吧。”秦砚安自斟自饮,他目露悲意,握住酒杯的手指因骤然加重的力道而泛白,自嘲地笑了两声。 “我要成亲了。”秦砚安望向吴景明,一把抓住吴景明的手臂,力度之大让后者微微皱眉。 “是哪一家的小姐?这是天大的喜事,墨卿为何不高兴?”吴景明只当他是醉了,将手掌覆在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 “是秋娘。”秦砚安握住他的手丝毫不松,神情颓然。 “……秋娘?你家老太君可与我父母谈过了?”吴景明一时错愕,“这门亲事……实在是委屈你了。” 平凉侯府人丁凋零,秦砚安的父母去世颇早,从小由被祖母拉扯大,他向来最听祖母的话。想来也是老太君认为自己年事已高,希望在百年之前见到秦砚安成家。 “春和为何觉得委屈我了?”秦砚安听出他话中拒意,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眼倏而一亮,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逐渐松开,他又为吴景明展开被抓皱的袍袖。 “我与秋娘一起长大,她心气高,不精于女红,对于掌管一府内务也无甚兴趣。对于墨卿府上的情况,秋娘恐怕并非良配。”吴景明微微叹气。 秦砚安听完他的解释,眼神又黯淡下去,他饮尽杯中残酒,低声道:“春和,你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待到今年入夏,秋娘便十七岁了,也的确到了成婚的年纪。你若是要娶秋娘,我作为兄长,只能嘱托你多花些心思照顾她,她平日里常吃的药材要备好……”吴景明浅饮一口杯中酒液,事无巨细地同好友说家妹。 “不过以墨卿与老太君的人品家风而言,我这一席话都不必多说。” “我会照顾好她的。”秦砚安恢复镇定,向吴景明保证道。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来到爱晚亭了,岁月流转,此去经年,京郊漫山遍野的枫树还会绿了又红,而陪君赏枫之人却不能常相见。 却说林思齐那一边,廿日正是严良邀请他府上一叙的日子。林思齐在家中与齐筠一同用过清粥小菜,便换上常服,准备出门。 齐筠与他执手话别:“真不用我和你一道去?我可以藏在你的袖中,保证不被让人发现。” “不必,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不想让你牵扯其中。”林思齐牵起他的手,放至唇边轻轻一吻,“严府不是龙潭虎穴,他也没本事让我就此有去无回。” “那我去德济堂看看陆先生需要的药材调来没有,中午照旧等你用饭。”齐筠只好点点头。 “劳烦阿筠多费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乐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齐筠温声道,“云梦泽开设德济堂,本就是愿为世人除病苦,治病救人乃是分内之事。” “我给陆先生用的药材有些虽然稀罕,但也不是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传闻中的仙药在人间是寻不到的……如今的药方只能缓解他的病情。” “生死由命,我是知道的,你心中也不必自责。”林思齐反而出言宽慰他。 齐筠望着林思齐的背影,在门口站了许久,直至林思齐走出居安巷,他才关上院门。 严府与居安巷相隔甚远,林思齐乘轿坐了好一会儿才抵达。严良的府邸居于城中,比吴府那座武勋宅邸更为宏伟气派,连匾额是当今圣上亲手题的,足以见其受龙恩之重。 林思齐向门房递了请帖,一位二八年华的侍女走来为他引路,她从头到脚的钗佩衣裙,不仅用料精贵,还皆是京中时兴的样式。 严府内部仿江南名园而建,亭台楼阁,泉石花木,错落有致,虽由人作,宛若天开。林思齐走过弥漫着花香的曲折长廊,一路上竟没有见到多少仆从,偶尔遇到也是目不斜视,专心忙碌,连看都不看来客一眼。 一泓碧水因风拂过,泛起粼粼微波,半池莲叶莕菜植于水中,金黄花瓣随风轻摆。长廊延伸而出一座精巧的白石桥,通向歇山顶式的水榭,顶部四角起翘轻盈纤细。 “林大人,就是此处。”侍女朝他福身一礼,“既已带到,奴婢先行告退。” “多谢。”林思齐向她道谢,走进水榭之中。 水榭之中作茶室摆设,舞象之年的童子手持竹扇,正在炉边煮茶,严良常服打扮,坐于木案一侧,他见林思齐走进,招呼道:“好一个‘潇潇似林间新竹’,林探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民间传闻而已,大人见笑了。”林思齐入座,态度不卑不亢。 小童提壶倒茶,碧青茶汤缓缓落入御赐瓷碗,他未发一言,奉上两碗山泉水煮出的香茗,便行礼退下了。 林思齐环顾四周,发现除却茶具陈设,内里还置有一架绘有“梅兰竹菊”的四面画屏,画屏未遮盖之处露出博古架的左右两角,架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茶具。 “这是临江府新摘的茶叶,也不知合不合见贤的口味。”严良态度和蔼,毫无面对仇人之子的自觉,他将自己当做林思齐的长辈一般,与他喝茶闲话。 林思齐未露出任何犹疑之色,他不感到出离愤怒,也不觉得被仇人嘘寒问暖有多讽刺,心中反而平静如水。 正是少年时代的孤苦锻造出他这份沉着气量,不是不恨,而是不该在此时表露。他自知高中探花,清贵翰林,人外光鲜,在树大根深的丞相眼里不值一提,母亲的话语他也铭记在心。 “我儿时为补贴家用在茶园里采过茶,这样的茶我是吃不到的。”林思齐端起茶碗浅尝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更像是回顾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 “本相是甘州府人士,少时也曾结庐乡野,那时我曾为当地大户牧过羊。”严良听他的话,也说起自己的陈年旧事来,“人须事磨,出身寒微有出身寒微的好处。” 林思齐不明白为何他要说这句话,总不能是为了表明出身,向他表示同为寒门,想与他套近乎吧。 严良出身寒微,曾在甘州府为富户放羊,他早年曾被政敌当廷辱骂“粗鄙羊倌”。自他得到圣上青眼,大权独揽以后,那位口不择言的政敌就被流放到凉州放羊。后来满朝文武都对他年轻时的私事讳莫如深,林思齐此刻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在乡野,难知疾苦。”林思齐点点头,“大人说得不错。” “见贤,本相猜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何要邀你来府上一叙。”严良若有所思地望向那扇绘有墨竹的屏风,“既然如此,本相也不愿再卖关子。” “愿闻其详。” “本相想送你一桩姻缘,只是不知道你家中有没有妻子,定未定过婚事。此等人生大事,还是当面问询为好。” 林思齐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想过许多可能,却偏偏没有想过这一种。新科进士常被榜下捉婿,林思齐是由于出身尴尬,无人问津,吴颐先前的有意也是因为他有与严良抗衡的雄心与实力,不光是看中林思齐的才貌,还有他的特殊身份。 “承蒙大人好意,我已有心仪之人。”林思齐一口回绝,不留余地。 “可惜啊,可惜。”严良并不惊讶于他的拒绝,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 那架华美的画屏之后传来一声突兀响动,林思齐与严良同时望向画屏。 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狸奴竖着蓬松的尾巴,从屏风之后踱步而出,它双眼碧绿,大如宝珠,嗲着嗓子喵喵叫两句,用身体蹭林思齐的黑靴,留下几根细白浮毛。 林思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狸奴的头顶。 “这长毛碧眼狸奴乃是西域珍品,千金难买,它倒是亲近你。”严良见了狸奴,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莫说是西域珍品,寻常狸奴我也聘不起。”林思齐收回手掌,拂落手指沾上的猫毛。 严良不再提起亲事,只与他闲话一二,过问他初入翰林院的情况,家中还有哪些亲人,林思齐一一作答,无喜无怒。 待到一盏茶尽,林思齐起身告辞,严良也未曾留他,由为他引路的那位侍女带他出去。 水榭之中只剩严良一人,他慢悠悠地提壶为自己倒一碗茶汤,朝画屏之后说道:“妙娘,今日你可满意了?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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