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 作者:壶中 文案: 他知道自己并非璞玉,也知道早在最初,师父为他起名为“逊”的一刻,就已注定了他这辈子,只不过是那个人心中的次等。 师徒年上。 大概是一些“今天爱搭不理明天后悔莫及”的经典狗血味,追妻火葬场有,添加一丢丢强制,但是法制咖。 观前提醒:有重要配角,师父正式出场较晚,前期活在回忆~
第1章 序 “听说没?前日择金台塌,还伤了两名弟子,原来不是妖祟作乱,竟是同门入了心魔!” “好端端怎会生了心魔,长老们如何处置的?” “倒还没定下处置,那人自己跪上了洞霄峰,请掌门废去灵丹。” “入道不易,哪座峰上的弟子,如此烈性。” “是空翠山。” “这……” “这,倒也不是头一回了。” 宁逊昏昏沉沉地跪在洞府前,掌门所居的洞霄峰乃是凌苍派三座主峰之首,峰顶终年赤霞氤氲,为抵消炎气,山间遍铺寒玉,踏足清凉,跪上整整三个日夜,双膝却霜寒入骨,痛如针锥。他才镇下心魔,内府中灵息躁乱,虚弱不堪,更无抵御寒气的余裕,咬牙支撑良久,神智浮沉,已在一线之间。 正在意识将要涣散之际,忽闻一阵细碎的撞玉声,耳畔碎发被清风拂起,即有一只手捉住他的后领,一把提了起来。 宁逊眼皮颤动,看见身旁一抹新翠袍袖,应是熟悉的,或因头脑太过浑噩,竟又觉得从未熟悉过。他感到一种隔世般的茫然,于是低声叫道:“师父……” 来者却没理他,无论询问、责骂或是关切,竟半个字也不予,只如拖着一只麻袋大步走入,又将他丢在地上。 那人径自向座上者草草行了一礼,道:“师兄急着将我叫回来,是逊儿犯了什么错?” 掌门洞霄真人臂挽拂尘,神容冷肃,闻言微启双目,道:“我信中该说了宁逊不肯起来,你却三日才归,去了哪里?” 翠衣者略一踌躇,才道:“动明……那孩子,寿终了。” 洞霄真人眉心皱起,欲语还休地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宁逊。翠衣者却未领其意,冶秀眉眼渐显不耐,追问道:“师兄,到底出什么事了?” 洞霄真人叹道:“你的弟子生了心魔,已至侵神夺念之境。空翠,你竟全不知情么?” “什么?” “三日前他险叫心魔夺舍,在择金台打伤弟子,我原想罚他百年禁闭,但……” “师兄且慢!此事——” 两人争着开口,话音叠在一处,又同时掐断了声,宁逊只觉耳中轰轰作响,并不分明地听见些“去哪儿”、“动明”、“禁闭”之类的词句,于是在无人言的片刻寂静中,他勉力撑起已无知觉的膝盖,再次将头叩在地上。 “逆徒宁逊,背犯门规,辜负师父教诲,再无颜面对师门。唯愿废丹卸剑,以赎罪过,望掌门慈悲。” 低哑声音在静旷的洞府中回荡,直至最后一层余音散尽,他才听见有人不明所以地说。 “……逊儿,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或许是洞府之内灵气浓郁,歇息片刻后,宁逊竟觉得耳目渐渐清明起来,他挪动双腿,移向那人的方向,抬眼向他短促地一望,复又深深拜下。 师父。这次他不敢念出声了,只将那两个字团在舌尖,连同腹中从未织成话语的千丝万缕一并,慢慢团起来,然后咬断最后一根线头。 他说:“弟子不肖,从此……拜别师父。”
第2章 宁逊猛地睁开眼,后背已被虚汗浸透,短暂的清醒中,竟不能认得床帐的花纹,他盯着帐顶愣了半晌,绷紧的身躯这才放松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想起来——自己已经离开凌苍派了。 在并不熟悉的环境里,宁逊本没打算睡得太沉,更别提心魔残念偶尔还会缠绕神识,让他做一些不算愉快的梦。然而心魔镇灭后,他耗损甚重的精神尚未养全,又接踵投入奔波之中,近日来频繁昏睡,竟已有些身不由主。 气行紊乱,宁逊无意调息,掀帐起身,推开窗户,春夜的微风将冷汗吹干,东天正隐隐泛起白色。 深春时节,屋内已有些发闷,他呆立了一会儿,忽然想要出去走走,伸手推门,一圈禁制的紫光却登时在客栈四墙浮现出来。 紫电噼啪一闪,宁逊被灼痛手掌,不由得倒退一步,与此同时,竟有个黑糊糊的东西从屋顶阵纹中砰地掉落下来,正砸在他脚边。 “哎哟……” 黑糊糊的东西发出一声惺忪的呻吟——那却是个身量瘦小的人,从头包到脚的黑袍底下,只能看到他猴子似的佝偻着身。 “宁同修,天还没亮呢,想到哪里去?” 宁逊抬眼看见周遭阵纹渐渐隐去,略有些无奈地说:“只想出去透口气,你未免……太过警惕。” 猴子似的人自个儿倒不觉得尴尬,步履沙沙,走近前来,黑袍底下伸出一只枯瘦的小手,在他衣袍下摆轻轻抚摸,嘿然道:“宁同修,你不知自己是多么难得的奇珍,小道可决不能轻易放过。” “我答应了你,就不会走。”指甲刮破衣料,发出织线勾断的声音,宁逊却恍若未觉,双目茫茫低垂,末了又苦笑一声,“更何况,我现在还有何处可去。” 那人仰脸向他微笑起来,窗纸渐渐被天光照亮,此时已经可以看清,他面容幼圆,与十来岁上的孩童一般,苍白的脸上却竟布满了裂纹般的咒疤,原该稚真的一笑牵动疤痕,反而叫表情更加可怖。 这副孩童身形、恶鬼容貌,无论怎么看都算异常,除非以一种归类作解——魔修。 魔修枯枝般的手指顺着衣摆攀爬,直至牵住宁逊被禁制灼伤的手掌,一股浊暗的灵力涌出,令交叠的新旧伤口渐渐愈合,他扣着宁逊的脉门,像抓着费尽辛苦才得来的珍宝,心满意足地说。 “无妨,无妨,很快就可以开始了。” 宁逊离开凌苍派,迄今已有半月,被这名叫木昧的魔修挟制,则是几日之前。 当日他于洞霄峰顶自请废丹卸剑,除名于师门,师父……空翠山主终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挽留。他失魂落魄地下了山,天大地大,竟不知去往何方。 内伤愈渐沉重,黑白不分地捱了十几日,灵力终于连辟谷都支撑不住,那天他走入集市想换取食物,却被当做叫花子打了出去。 宁逊自小也是穷苦出身,然而拜于空翠门下后,数十年的衣食无忧几乎让他忘了人间,此际只如一具行尸走肉,哪有自保之力,天旋地转过后,人已经躺在墙角的烂泥里,汤饼的香气从街边食摊飘来,他神志恍惚,不由喃喃一句:“好香。” 那时却竟亦有一人贴在身侧窸窸窣窣地嗅闻,并在他耳畔赞道:“是好香啊。” 宁逊只觉头顶一暗,努力掀起眼皮,望见咫尺外一张碎瓷般裂纹密布的脸。 …… “不愧是空翠山的首座弟子。” 木昧两指按着他腕上脉搏,诊了片刻,点头道:“初见你时气海几乎耗竭,没想到仅仅三日,灵力便蓄回了五成,承受灭绝炉,应当已经不成问题。” 宁逊默了默,没问要“承受”的是什么,只道:“我已不是山主的弟子。” 木昧将他了无生气的神情看在眼里,又嘻嘻笑了:“好罢,小道就叨扰到此,天色还早,宁同修何不再歇息片刻,明日——啊、是今日,多有费神之处呢。” 他说着,拖起黑袍,绕过宁逊的腿沙沙地往外走去。这魔修为看守他,特地住在正上方的房间,禁制触动时,直接借阵法从楼上掉了下来,这会儿却要自己再爬回去。宁逊见他小步蹒跚,纵然心无波澜,仍叹口气道:“你不放心,同住一间就是。” 魔修未答言,矮小身影已钻出门缝,落下的轻笑声如屋内昏暗天光,朦胧中辨不清幻真。 这厢宁逊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回头,在窗前坐下。破晓时分,万籁沉眠将醒,反而最静谧,他在那静谧中渐渐想起师父……不,如今只该称作山主,曾经一声声唤他的“逊儿”。 失望的,厌烦的,拖长了声,忍无可忍的。 又想起木昧抓着他的手,神叨叨地重复:“你是百年不遇之至宝,举世难得之奇珍……” 晨光湿亮,照入瞳孔,像蒙了一层水色,宁逊低下头,漠无表情的面容上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无声的冷笑。 木昧再来,已是日头西沉,逢魔时刻。 宁逊仍坐在窗前——正如前几日一般,不言、不动,只如泥塑木偶般空空地消磨过去。见了木昧,他也无甚反应,任由魔修爬上座椅,将一只青铜法器放在二人之间。 “这就是灭绝炉。”木昧道。 青黑色的法器散发着浓郁的魔息,宁逊体内灵气虽恢复些许,内伤却因消极的拖延尚无起色,身体虚弱几乎与凡人无异,叫魔气一冲,略显难耐地合了合眼。 “宁同修,你就不问问我想拿它做什么?” 这件法器恶名在外,宁逊其实有所耳闻,“十恶境”中排名第四的梦死城,便是此器使得三百修士心智失常,自相残杀。 但他只是平静道:“无所谓。” 无所谓。 杀他也好、炼他也罢,失路之人,早已没有去处容身——更何况,哪怕是如今形如废人的他也能察觉,魔修布在这座房间的禁制又厚了一层,此间若逃,非叫那紫电先炸去一条胳膊不可。 “嘿嘿……放心,它与小道一般,亦舍不得伤你分毫啊。” 木昧枯瘦的手指拈起法诀,灭绝炉通身发出灼烧般的暗红色,便见一股烟气从炉中窜出,直直打入宁逊眉心。 一瞬之间,宁逊只觉识海猛然震荡,灵丹蕴起金光,想要抵御魔气侵入,然而黑雾茫茫,顷刻便铺天盖地,丹田剧痛如剖,意识沉没前,他听见魔修幽幽道。 “宁同修,入梦罢。”
第3章 “宁师兄,宁师兄?” 宁逊回过神来,满眼顿时填满了青绿。 青翠的竹林、青翠的衣衫,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戴着青翠的玉簪,探入他的伞底。 “师兄,下着雨呢,站在这儿做什么?” ……雨? 穿越竹林的凉风霎时在耳畔清楚起来,密雨落在伞盖上,撒豆般的噼里啪啦。 手中握着的是伞的竹柄,背后系着的是佩剑风伯……眼前人是空翠山上的普通弟子,前日演武时才见过一面。宁逊顿感恍然,答语遂也如流地从口中倒了出来。 “我有事求见山主,山主不在,正要回去。” “咦……” 风雨声里,漫山竹叶泛着冷暗的青光,那弟子困惑地歪过头,声音也湿泠泠的:“师兄忘了?连日暴雨,娑罗江蛟骚动,山主领人前去平乱,昨日就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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