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徵儿的过错,是那狗贼丧心病狂,看中了年仅一十的徵儿。自打四年前,你爹爹被迫立下你同那狗贼的婚约后,一直很是自责,千方百计地欲要毁去婚约,未果。你爹爹心存侥幸,以为能在你及冠前成事,不想令你心烦,所以不曾同你提起过,你别怪罪爹爹。”隋华卿拨开幼子的手,取出丝帕来,仔细地为幼子擦拭唇瓣与掌心,“徵儿,你爹爹绝不可能如那狗贼所愿,将你嫁予他,这于你爹爹而言,比死难受得多。” “我未曾怪罪过爹爹,爹爹亦是迫于无奈。”宁嘉徵泪水涟涟,“可是眼下非但爹爹命丧黄泉,我亦得嫁予奚清川。我乃是男儿身,无贞.操可言,不点守宫砂,不会落红,不能怀孕,我就算嫁予奚清川,只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忍忍便过去了,权当被恶犬咬了一口便是。而爹爹……” “人死不能复生,徵儿,你便当做爹爹为你争取了三年的辰光吧。”隋华卿双目红肿,但神情坚定,“徵儿,你天赋异禀,三年的辰光兴许足够你打败那狗贼了。” “对,三年,我要为爹爹守孝三年,我尚有三年的辰光可用于精进修为。”宁嘉徵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指天发誓道,“三年内,我定要查明究竟是何人奸.污了杨姑娘,致其自寻短见,我亦要查明究竟是何人杀害了杨长老,我必会洗刷爹爹的冤屈,恢复爹爹的身后名,教爹爹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三年后,我定将令奚清川身败名裂,追悔莫及。” 陡然间,房门被叩响了。 外头那人道:“嘉徵,你醒了吧?可要为岳父上香?” ——是奚清川。 宁嘉徵恨得牙痒痒。 不知奚清川是否听见他同娘亲所说的话了? 听见了又怎样? 奚清川不会以为他会乖乖地任其宰割吧? 奚清川迟迟得不到回应,遂推门而入,眉眼慈悲地道:“嘉徵,你总算是醒了。你昏睡了足足三日,在你昏睡期间,岳父已然长满尸斑,散发出尸臭了。” 这奚清川似乎在为爹爹长满尸斑,散发出尸臭而幸灾乐祸。 宁嘉徵讨厌奚清川口口声声唤他“嘉徵”,故要求道:“奚宗主可否唤我‘宁少楼主’抑或‘宁公子’?” 奚清川矢口拒绝:“不可,嘉徵乃是本宗主未过门的娘子,这般见外作甚?” 宁嘉徵坚持道:“我尚未过门,望奚宗主唤我‘宁少楼主’抑或‘宁公子’。” 奚清川一派和善模样,口中吐出来的话却并不和善:“嘉徵若不喜欢本宗主唤你‘嘉徵’,本宗主便要唤你‘娘子’了。一则,你已唤过本宗主‘夫君’了,本宗主该当礼尚往来;二则,我们的婚期虽远在三年之后,本宗主提前教你适应适应有何不可?” 换作三日前的宁嘉徵,定会唤出“牵机”来,直劈奚清川。 而现下的宁嘉徵经受了惨痛的教训后,学乖了,遂启唇道:“还是劳烦奚宗主唤我‘嘉徵’吧。” “算不得劳烦,本宗主毕竟是嘉徵的夫君,自然对嘉徵千依百顺。”奚清川伸手去摸宁嘉徵的面颊,被宁嘉徵躲过了。 宁嘉徵以为奚清川会咄咄逼人,岂料,奚清川轻易地答应了。 奚清川伸过来的手教他恶心至极,他面上不显,只肃然地道:“我尚未过门,望奚宗主自重。” “自重?”奚清川目中闪过一道冷光,继而换了话茬,“嘉徵且快些起身,为岳父上香吧。” 宁嘉徵纠正道:“我尚未过门,望奚宗主勿要唤我爹娘为‘岳父’,‘岳母’。” 奚清川严厉地道:“嘉徵,为夫是否太宠你了?你这都恃宠而骄了。” 恃宠而骄? 宁嘉徵险些冷笑出声。 你若当真宠我,便不会逼死我爹爹;你若当真宠我,理应在我面前自断经脉,任凭我处置才是。 隋华卿见不得幼子受委屈,却爱莫能助。 她唯恐幼子得罪了奚清川,奚清川会对其不利,遂打圆场道:“只要奚宗主愿意,可我唤‘岳母’,亦可唤亡夫‘岳父’。” 这奚清川明显动怒了,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宁嘉徵目前奈何不了奚清川,反对不得,索性默然不语。 “嘉徵,岳母,本宗主在灵堂等你们。”奚清川转身便走。 片刻后,宁嘉徵披麻戴孝,随娘亲到了灵堂。 四口棺材触目惊心,宁嘉徵重重地阖了阖眼,方才瞧见跪在左侧第二口棺材面前的小妹以及小妹怀中抱着的“王不留行”。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为爹爹与三名师兄上了香,后又去摩挲“王不留行”毛茸茸的小脑袋。 之前,“王不留行”一被他碰到皮毛,定会上蹿下跳,“汪汪汪”地向他示威。 现今,“王不留行”一动不动。 隋琼枝哑着嗓子道:“阿兄,‘王不留行’快不行了。” “王不留行”忠心护主,两次袭击奚清川,皆遭到奚清川重创,能活过三日,已甚为不易。 奚清川顶着替天行道的名头,却连小小的松狮都不肯放过,委实是穷凶极恶。 宁嘉徵恨恨地瞥了眼奚清川,提议道:“到时候,便将‘王不留行’葬在爹爹左右,陪伴爹爹吧。” “好。”隋琼枝含泪笑道,“‘王不留行’可喜欢爹爹啦,爹爹不像阿兄,从不欺负‘王不留行’。” 宁嘉徵辩驳道:“我亦从不欺负‘王不留行’。” 倘使而今阖家团圆,隋琼枝定要好生细数阿兄欺负“王不留行”的十大罪状。 可惜而今爹爹正安静地躺在棺材里,生机尽失。 她哪会有同阿兄斗嘴的兴致? 宁嘉徵觉察到小妹的沉默,亦沉默了。 良晌,隋琼枝揉着“王不留行”的耳朵,低声道:“对不住,我当年便不该将你捡回重华楼,我若不将你捡回重华楼,你如今定然还活蹦乱跳。” “王不留行”精神萎靡,听得这话,费劲地抬起首来,吐出舌头,舔了舔小主人的下颌。 隋琼枝又惊又喜:“‘王不留行’你好起来了?” 然而,事与愿违,“王不留行”的小脑袋马上耷拉下去了。 宁嘉徵去探“王不留行”的鼻息,好在这鼻息纵然微弱,终归未断。 他稍稍松了口气,正色对隋琼枝道:“小妹,想必‘王不留行’适才强打起精神舔你的下颌,便是为了告诉你,她并不怪你,她想被你捡回重华楼,你切勿再自责了。” “我不可能不自责,‘王不留行’虽然仅是只松狮,但我是将她当作家人看待的,我害得我的家人性命垂危……”隋琼枝突然哽咽了起来。 宁嘉徵愧疚不已:“不,是我害了‘王不留行’,我还害了爹爹与三名师兄。” 隋琼枝安慰道:“才不是阿兄害的,阿兄又不是自己想被那该死的奚清川相中的。” “你们兄妹俩人倒是其乐融融。”奚清川陡地出声道。 宁嘉徵对小妹耳语道:“以免触怒奚清川,你切莫再说奚清川的坏话了。” 其后,他并不理会奚清川,跪于蒲团上,双掌合十,目视爹爹的牌位。 爹爹为他取名为“嘉徵”,寓意“美好的预兆”,他不单没能振兴重华楼,反而害了爹爹与三名师兄的性命。 显而易见,他根本不是什么“嘉徵”,恰恰相反,他实乃“凶兆”,他一出生便预示着重华楼将遭此劫难。 娘亲当年若是将他流了,爹爹此刻必定尚在人间。
第十章 作为凶兆,宁嘉徵已然害死了爹爹与三名师兄,还害得“王不留行”命不久矣,他决不能再祸害其他人。 一念及此,他重重地磕了个头,面向爹爹的牌位,开始细细地回忆奚清川的身法,试图从中看出破绽。 良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修为与奚清川相去甚远,不论他如何绞尽脑汁,亦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他相信假以时日,任凭奚清川的身法何等高明,都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突然间,一拨人气势汹汹地闯入灵堂,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拨人当中,绝大部分人他毫无印象。 先前随奚清川来的那些人并不在其中,他方才从卧房走到灵堂,亦未见到他们,料想奚清川仅是想让他们见证爹爹是如何被其正法的,一利用完,即刻命令他们散了,以便其行不轨之事。 至于杨长老的尸身,大抵已被运回九天玄宗安葬了吧? 而这拨人面露不善,不知是被奚清川散播的对爹爹诽谤引来的,抑或接了奚清川的命令而来的。 他唤出“牵机”,直指他们,并质问道:“诸位有何贵干?” 他一身的筋脉远未恢复,单单唤出“牵机”,便教他额上泌出了一层细汗。 疼痛从他执着“牵机”的右手蔓延开来,直抵五脏六腑。 但他的右手很是稳定,且长身玉立,瞧来依旧是那个在“琼玑盛会”之上夺得魁首的少年。 “有何贵干?”一莽汉恶狠狠地道,“杨长老于老子有恩,老子今日要将宁重山挫骨扬灰。” 宁嘉徵不卑不亢地道:“爹爹清白无辜,杨长老既然有恩于你,你应当查明真相,教杨长老在九泉之下能瞑目才对。” 见莽汉对爹爹杀害了杨长老一事深信不疑,对他所言置若罔闻,不由分说地便要掀棺盖,他自然不会客气。 换作受伤前,只一须臾,他便能使这莽汉动弹不得。 而现下他非但费了足足十分之一盏茶的功夫,才使这座肉山倒下,自身甚至还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面若含霜,衬得鲜血腥红得扎眼,唇瓣仿若上了唇脂。 不远处,奚清川隔岸观火,面上做如玉君子状,心下却尽是见不得人的念头。 宁嘉徵左手握拳,以手背擦过唇瓣,未能擦干净,导致血痕从唇角蜿蜒至耳垂,生出细微艳丽。 与此同时,他右手催动内息,命“牵机”发出了剑啸。 剑啸宛若游龙,盘踞于这灵堂,震慑着不善的来者。 连白烛上头的火焰,都因剑啸而剧烈地颤抖着。 隋琼枝将“王不留行”交予娘亲照看,亦提了剑,与阿兄并肩而战。 宁嘉徵衣袂纷飞,一身孝衣直如名贵的锦缎。 一炷香后,五十九人悉数躺倒于地。 宁嘉徵气血翻涌,呕血连连,鲜血染红了他的下颌、脖颈、锁骨,没入衣襟。 他浑不在意,接着以“牵机”支撑着身体道:“你们之中可有人还有再战之力?” 隋琼枝忧心忡忡地道:“阿兄,你……” 宁嘉徵打断道:“不必担心我,我尚未为爹爹与三名师兄报仇雪恨,死不……”了。 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呈现出一副危若朝露的病态。 先前那莽汉见状,直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提起大刀,直逼宁嘉徵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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