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凝视着奚清川,讥讽道:“奚宗主面部骨骼崎岖,五官平庸,不堪入目,才浪费了这许多的面脂,幸好九天玄宗乃是天下第一修仙名门,家底丰厚,不然,岂容奚宗主如此浪费?不过这怪不得奚宗主,谁教奚宗主天生如此。奚宗主的爹娘当年没将奚宗主溺死,当真是宅心仁厚。” 奚清川自认为风度翩翩,亦是世人公认的美男子,面若冠玉,仙风道骨,宁嘉徵所言令他愤愤不平。 然而,在穷奇的威慑之下,他不敢反驳。 面脂之后便是画眉,接着是胭脂。 宁嘉徵的妆都是陈婆婆上的,他不懂上妆,遂乱上一气。 原本的奚清川假使算得上平头正脸,被他这么一折腾,犹如妖魔鬼怪。 他又将鲜红的口脂涂上奚清川的嘴巴,霎时间,奚清川成了个长着血盆大口的妖魔鬼怪。 “夫君当真是好颜色。”他放下口脂,连连拊掌。 ——原本,他万般不情愿唤奚清川为“夫君”,而今情势逆转,唤起来格外痛快。 奚清川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气得七窍生烟。 他今日连受奇耻大辱,来日定要杀了宁嘉徵与穷奇泄愤。 “夫君业已梳妆打扮完毕,这便带我去见我娘亲,小妹以及‘王不留行’吧。” 此言堪堪溢出唇齿,宁嘉徵顿时双目生泪。 上次,他见到她们是在同奚清川拜堂前,他未能与她们说上一句话。 而上上次,他见到她们是在两年多前,他与她们说了仅仅十来句话,便被奚清川强行分开了。 奚清川为自己的大人大量而感到后悔,他便该在三年前,将隋华卿、隋琼枝以及那松狮凌迟了,好教宁嘉徵与她们阴阳两隔。 宁嘉徵跟在奚清川后头,并将小小的黄狸花拢在掌中,正要好好揉捏一番,未料想,黄狸花又变作了一般黄狸花大小。 他遗憾地吸了吸鼻子,怨怼地垂目,望着黄狸花。 黄狸花疑惑地道:“出何事了?” 宁嘉徵毅然决然地道:“晚些再说。” 黄狸花更为疑惑了。 从新房走出数十步,宁嘉徵远远地便看见了陈婆婆。 陈婆婆亦看见了宁嘉徵,宁嘉徵作为新妇,为何做男子打扮,如此不守妇道?宁嘉徵身旁这人又是何人?何以是这副古怪又丑陋的模样,几乎没个人样,九天玄宗岂能容得下如此不体面的货色?简直是有辱宗门。 她定要禀报宗主,将其赶出去。 宁嘉徵见陈婆婆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又听得陈婆婆劈头盖脸地道:“夫人,你穿成这样,小心惹怒宗主。” “宗主?”宁嘉徵失笑道,“宗主不就在你眼前么?你大可问问宗主对我这副装扮有何不满。” 陈婆婆眼前只有宁嘉徵、恶心的怪人,哪里有宗主? 她左顾右盼,不见宗主,满腹疑窦地问宁嘉徵:“宗主在何处?” 奚清川无地自容,勉强做出镇定自若的模样。 宁嘉徵指着奚清川道:“这不就是宗主么?衣衫是宗主自己换的,陈婆婆认为适合宗主么?妆是我为宗主化的,陈婆婆觉得我的手艺如何?” 陈婆婆将尽显老态的双目瞪成了铜铃,露出没几颗牙齿的牙床:“这是宗主?” “如假包换。”宁嘉徵望向奚清川,“宗主何故一言不发?” 奚清川难以启齿。 宁嘉徵认真地道:“陈婆婆,我当真并无涂脂抹粉,做女子打扮的癖好,有这癖好之人其实是夫君。” 陈婆婆不敢置信:“胡言乱语,宗主英明神武,绝不会有这等见不得人的癖好。” “说起见不得人的癖好,贵宗主还有更见不得人的癖好呢。一炷香前,贵宗主可是在前庭,当着上百人的面做出了那等淫.乱之事呢,至于具体如何淫.乱,不若由贵宗主亲口说与陈婆婆听吧。”宁嘉徵笑吟吟地道,“贵宗主必然非常乐意说。” 黄狸花用自己的尾巴卷住了宁嘉徵的手腕,又冲着奚清川“喵”了一声。 奚清川当然听不懂黄狸花这一声“喵”是什么意思,但黄狸花明显是在威胁他。 为保性命,他只得道:“一炷香前,本宗主当着上百人的面自.渎了。” 对方这一出声,陈婆婆方才确定了这不体面的货色当真是奚清川。 她如遭雷劈,面上的沟壑随即扭曲得不成样子。 宁嘉徵好心地建议道:“夫君为何不说得详细些,让陈婆婆开开眼界?” “本宗主……”奚清川在脑中将宁嘉徵奸.杀了一番,才开口道,“本宗主一手自.渎,一手往后头捅红烛。” 陈婆婆大惊失色:“宗主,你这是撞邪了?” 奚清川摇首道:“本宗主并未撞邪。” “夫君好着呢,没撞邪,亦没被夺舍。”宁嘉徵接着质问道,“夫君何以避重就轻?” 这还是避重就轻? 陈婆婆忍不住想撞邪之人是不是她自己,否则,她为何会见到这般的宗主?听到宗主说出这般淫.秽的话? 奚清川忍气吞声地道:“本宗主欲要一展雄风而不得。” “宗主不能人道?”不过经过了先前的历练,此事显得不那么惊人了。 陈婆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老身定是撞邪了。” “陈婆婆要是不信,找人问问便是。”宁嘉徵走出几步,回首道,“喜欢三从四德之人亦是夫君,以后便劳烦陈婆婆好好教导夫君三从四德了。” 奚清川企图将他调.教成女子,令他谨遵三从四德,他便一报还一报。 而后,他不管自言自语的陈婆婆,对奚清川道:“走吧。”
第三十二章 少时,宁嘉徵又遇上了一专司扫除的外门弟子。 他指了指奚清川,做出一副贤惠模样,温言道:“这便是你们的宗主奚清川,他素来爱涂脂抹粉,做女子打扮,压抑本性多年,今日终是得偿所愿,他平日里待你们不薄,望你们多加体谅,切勿背后嚼舌根。” 对方目瞪口呆,将奚清川看了又看。 奚清川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宁嘉徵不予理会,径直向前。 这之后,他每遇上一人,便会对其说同样的一番话。 奚清川善于颠倒黑白,他受奚清川所熏陶,学习勤勉,成果斐然,如今已不遑多让。 七拐八绕后,宁嘉徵总算见到了娘亲。 娘亲怔怔地看着他,唇瓣打颤:“徵儿,真是徵儿?” 宁嘉徵扑入娘亲怀中,含着哭腔道:“我是徵儿,我是娘亲的徵儿。” 黄狸花不便打搅宁嘉徵及其母团聚,硬生生地从母子中间挤了出去,继而跳上桌案,抖了抖自己被压瘪的皮毛,待皮毛恢复蓬松,他又舔起了前爪来。 隋华卿略略松开宁嘉徵,大声道:“枝儿,枝儿,快出来,你阿兄来探望我们了。” 隋琼枝闻声,从里间出来,乍然见得阿兄与娘亲抱成一团,亦抱了上去。 “王不留行”犹犹豫豫地跟上了小主人,一瞥见宁嘉徵的面孔,当即吓得缩在了墙角。 可怕,可怕,好可怕。 三年后的大魔头较三年前的大魔头更为可怕了。 紧接着,她又敏锐地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 她大着胆子,抬首望去,尚未看清,便软成了一滩。 明明黄狸花的体型比她小得多,她竟觉得黄狸花能一口将她生吞了。 不过相较而言,还是大魔头更为可怕些。 三人抱着哭了一会儿后,隋琼枝关切地道:“阿兄,那奚清川为何会大发善心地放你过来见我们?” 宁嘉徵冷笑道:“奚清川蛇蝎心肠,岂会大发善心?” “阿兄……”隋琼枝心疼地道,“阿兄,你莫不是答应了奚清川什么条件,才得以来见我们吧?” 可是阿兄业已同奚清川洞房花烛了,阿兄还能开出什么打动得了奚清川的条件? 她巡睃着阿兄,确定阿兄完好无损,暗道:幸而那杀千刀的奚清川在床.笫之上不太折磨人,不然,洞房花烛次日,阿兄岂能下得了喜榻?这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兴许奚清川只是尚且觉得新鲜,待其腻味了,便会祭出千百种酷刑来折磨阿兄? 她正忧心忡忡,见阿兄摇首道:“我并未答应奚清川任何条件。” 她压低声音道:“那奚清川究竟意欲何为?” 宁嘉徵柔声道:“稍待。” 眼见阿兄出了门去,隋琼枝委实猜不透阿兄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未多久,阿兄居然……居然扯了个浓妆艳抹,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进来。 她嫌恶地道:“这是何人?” 宁嘉徵一言不发,即刻掐住奚清川的脖颈,将其提在半空。 三年前,奚清川为了逼他履行婚约,便是这般对待娘亲的。 隋华卿见状,面色一冷:“徵儿,纵使他智力有损,你亦不可伤及无辜。” 宁嘉徵嗤笑道:“无辜?娘亲,你且看仔细些,他便是奚清川。” 隋华卿与隋琼枝齐齐愣住了,连“王不留行”都好奇地探出了首来。 须臾,母子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此人当真是奚清川?” 宁嘉徵一字一顿地道:“嗯,此人便是我们名满天下,受世人敬仰,被誉为正道第一人,面若冠玉,一身缥缈之气,几欲乘风而去的九天玄宗宗主奚清川。” 隋琼枝稍稍解了气,大声叫好:“阿兄做得对,娘亲受过的罪,他自当尝尝。” 隋华卿顾不上解气,心下内疚不已:若非我这个娘亲无能,徵儿岂会被迫答应与奚清川的婚事。 奚清川吐息滞塞,面色涨红。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宁嘉徵,恨不得将宁嘉徵盯出两个血窟窿来。 奇的是他竟又觉得眼前的宁嘉徵纵然一身戾气,眉眼却似笼着一场江南烟雨,惹人怜惜。 宁嘉徵这张皮囊犹如女娲娘娘依着他的喜好捏的,即便他恨毒了宁嘉徵,依旧时不时地会为这张皮囊所惑。 倘使这张皮囊底下盛的一个逆来顺受,温柔小意的魂魄该有多好? 明明是自己占据上风,宁嘉徵却是一阵毛骨悚然。 奚清川正用垂涎欲滴的眼神觊觎着他,眼神仿若能化作触手,将他剥得一干二净。 他手下施力,直至奚清川无力再看他。 奚清川直觉得自己将要断气了,出于求生欲,挣扎不休。 但他认定宁嘉徵绝不会轻易地杀了他,自恃有所依仗,心里头并不如何恐惧。 扭断奚清川的脖颈的前一霎,宁嘉徵及时寻回了理智。 他必须光明正大地打败奚清川,再将奚清川带到爹爹坟前,令奚清川向爹爹忏悔,方能杀了奚清川,如此才算圆满。 此时若是掐死奚清川,他会深觉遗憾。 是以,他松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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