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开心,像狩猎归来后摇着尾巴期盼主人的一句夸赞。我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声音在喉咙里半咽半掩:“这也太……太甜了,甜得我牙都要掉了。” “真的吗?快让我看看。” 他捧着我的脸颊转向他,目与目之间,唯余眼睫交织出的一片窄窄的阴影。 那么近。 近得让我错以为我快要被拘入他的眼中,成为那个小小的倒影。
第38章 “是不是我买错了?” 闻山羽微微低头,就着我的手也咬了一口芙蓉糕,深黑的眼中含着困惑,唇角也粘上了败坏形象的糕点碎屑。 他腮帮子鼓了鼓,明显是觉得这很好吃,但喉结一滚,还是毫无底线地跟我穿了一条裤子:“是我买错了,这个太甜,一点都不好吃,我下次给你买更好的。” 没等我说什么,他突然一捏我下巴,趁着双唇分开时手指飞快探进来敲了敲我的牙弓。 “嗯?” 在我茫然地注视下,他仿佛松了口气般朝我粲然一笑:“央央别怕,你的牙很安全,还可以陪你一起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顿了顿,闻山羽又补充道:“还有我,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怔怔回望着他,不知不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油纸。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而至的嗓音撕开了我们交叠的身影,胸腔传来迟到的一声重响,错乱的呼吸也让我莫名有些慌乱,转头紧张地看向来人:“没、没干什么啊,只是随便聊聊天而已。” “是么,”衍最面无表情地走近了,一字一字道,“只是随便聊聊?” 他冰刀子似的眼风从我身上刮过,我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我被那臭蜘蛛弄坏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失去了闻山羽带给我的体温,赤露皮肤上传来的凉意就让人无法忽视了,再加上刚才被蛛网拖行了一段距离,此刻的我不但衣服又脏又破,头发也乱糟糟的。 难怪衍最的表情那么难看,肯定是嫌我丢人了。 本少主向来也是风度翩翩姿容不凡的,今日虎落平阳,这副狼狈的模样想必还要被他记个百八十年,闲着没事就翻出来数落我。 我憋闷片刻,愤愤转身捡了软柿子捏,一甩袖子扫过闻山羽的脸,顺便把他嘴边的糕点屑也擦了:“闻山羽你笨死了,都不知道提醒我换衣服的吗!” “要换的吗?”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到现在还不觉得这身露胳膊露腿的乞丐装有什么问题。 “当然要啊,”我瞪他一眼,揪住他的衣领和衣带开始扒拉,蛮不讲理道,“本少主不仅要换,还就看上你身上这件了,快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刚扯松了他的腰带,我手臂就是一紧,衍最捉着我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从闻山羽身旁拽开,脸上布满了难以形容的阴翳:“乐集央,我看你是把我这些年教你的东西都忘干净了。” “嘶,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啊,我怎么了我?” 他抓我抓得那么用力,我想掰开他的手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可另一只手上还藏着小黑蛇,我更怕被他发现了会把小蛇抓去做蛇羹,只好努力把自己钉在原地,拔河似的跟他较劲。 “央央叫你放开他!你聋了吗!” 关键时候还是闻山羽靠得住,他抢步上前救出我差点断掉的胳膊,本就生得凌厉的眉眼此刻凶相毕露,与先前那副乖巧的模样截然不同:“你凭什么骂他,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我出来找他的时候你还只知道在那教训你的同伴!” 衍最的目光极快地扫过那一地碎成渣的残骸,我仔细盯着他的脸,想找出哪怕一丁点他为我担心的痕迹,却见他下一刻就收回了眼神,好像根本不为所动。 心中忽然就空缺了一角。 闻山羽发起脾气来也不管什么上下尊卑,直接就朝他吼道:“如果我要是来晚一步,我杀完那头蜘蛛就会来剁了你!”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衍最反手一掌将闻山羽拍开,再次抓住了我,“跟我回去。” 他抓着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边走还边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我身上,可就算是这种代表了关心的举动,被他做出来也仿佛是暂且放我一马,留待秋后算账。 我早就怕了他恪守规则时的不近人情,唯恐再挨他训骂,连忙扭头去看闻山羽:“笨蛋快来救我啊!” 闻山羽的动作比我的出声更快,他连剑也拔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和衍最狠狠斗上一场,几十位衍家弟子却恰好在此时踏剑而来。 衍最在他们落地之前就放开了我,我退后一步和闻山羽并肩,低声叫他赶紧把剑收起来,他不情不愿地照做了,然后又在衣袖里掏了掏,翻出不少的丹药和符咒,通通递到我面前。 “央央,你把这个收好,”他厌烦又警惕地看着那群聚拢在衍最身边的人,低声在我耳畔说道,“下次谁再凶你你就拿这个砸他,砸完了我再给你拿新的。” “你是不知道这东西一半都是我练的吗?我兜里的可比你身上的多多了。”我想敲敲闻山羽的脑袋瓜,可在衍最冷然的注视下,我还是慢吞吞把东西收了起来。 看着那熟悉的药瓶,我不受控制地拿衍最出来比了比。 这些年来,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可有送过我什么东西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前几日他交给我暂用的定霄剑了。 而那却绝不能称之为礼物,它反而是让我知道了,衍最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他根本没把我当做能与他平等相对的存在,而更像是在……俯视一条只会蠕动的可怜虫。
第39章 心底的情绪不自觉挂在了脸上,我再次投向他的目光也变得格外复杂。 我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我们这样的关系到底还有没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被时间掩藏的记忆便清晰地破土而出,醍醐灌顶般浇了我一头一脸。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师尊是不愿让我跟衍最扯上关系的。 当初我在碧洲逍遥自在,想横着走路都没人管,偶有一日大咧咧地闯入师尊的卧房,就撞见他正同一位美貌女子相对而坐。 本以为那会是我未来的师娘,可她却很温柔地拉着我的手,轻声细语道:“你就是央央?好漂亮的孩子,我真想把你带回我家里,做我的第二个儿子。” 然后我才知道,她曾与我师尊是同门师兄妹,而现如今,她是镜洲衍家的当家夫人。 或许是和师尊感情深厚的缘故,她待我简直好得不像话,在我身量长成后,哪怕是师尊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亲密的举动,可她却仿佛将我看做年幼的稚儿,关怀和拥抱都毫不吝惜地给了我。 我自幼没有母亲,即便师尊再怎么疼爱,终究也难弥补这份渴望的空缺,我很快就沦陷在她的一双笑眼中,当她再次问我愿不愿意做她家的小儿子时,我点头点的那叫一个不矜持。 我甚至还没见过衍最,却已决定要同他结为道侣,如此草率的举动师尊当然是不同意的,如今细细想来,那时他眼中似乎还深藏着许多我没有读懂的东西,仿佛暗无天日下涌动的深幽密语。 怪只怪我,无知者无畏。 其实当初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毕竟我修为太低,叫我独自支撑碧洲沉沉的重担自然不可行,但我又无法心安理得地将所有责任都抛给师兄。所以,和镜州联姻便是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中,对碧洲最有助力的事。 听旁人说,衍夫人当年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嫁到衍家的,近百年来她与衍家家主琴瑟和鸣,在丈夫意外身亡后,她亦用她的手段撑起了偌大的衍家。 与她相处日久,我对她的喜欢和依恋也难免转变为更多的尊崇,越发想要亲近她。 至于情爱那档子事,我只在凡间的话本和其他人偶尔闲谈时听过一耳朵,对我来说,这是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东西,有没有都无甚所谓。 因此我心想,比起勉强去做不擅长的事情最后弄得一团糟,用婚契做交易,是我自认为能找到的最聪明的办法。 更何况衍夫人那么好,她亲自教养长大的儿子,或许也会如她一般温柔呢? 我既已做了决定,旁的事情便一概懒得想,临行之前,师尊最后一次问我要不要改变主意,我依然对他摇了摇头。 “央央,你不要这样,”他闭了闭眼,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就必定能护你开开心心自由自在,无需你牺牲什么,我只要你幸福平安。” 可我觉得我已经懂事了,一心以为自己很有担当,能配得上碧洲少主的身份,便大言不惭道:“师尊不要担心,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将来我也能和师兄一起照顾好碧洲的万物生灵。” 我笑着拉起师尊垂落在身旁的手,与我的右手击了一掌:“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可能是因为我态度坚决,师尊后来默许了这桩婚约,他还来镜州见了衍最一面,将我自小佩戴的一枚玉佩当做定亲信物交给了他。 而我也收到了衍夫人所赠的玉佩,她亲自将其佩戴在我身上,笑容温和地道:“师兄放心,衍最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这辈子都会好好照顾央央的。” 当时的我半懂不懂,嘴里还塞着鲜甜可口的镜州美食,对于那个坐在我对面的即将成为我一生伴侣的人,心中根本没有除了好奇之外的任何想法。 我自然也没有想过,为何真正该对我有所承诺的衍最,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 交换订亲信物后,我与衍最的婚约就声势浩大地传遍了五洲。 既然是要共度一生的伴侣,我便想当然地以为我们至少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却忘了他有他的边界,我有我的性情,过多的差异导致我们连话都说不来几句,他随便和哪个外门弟子的相处,看上去都比跟我的关系更熟稔。 就算我们的婚约只代表了两洲的联合,可被他这样日日漠视,我也是会觉得委屈的。 更别提还有许多人故意出现在我身边,明讽暗刺地给我添堵,而我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相比较他对待同门师弟妹的周到体贴,他对我实在是差得肉眼可见。 从来我都是遭人嫉妒的那个,生平第一次品尝到嫉妒别人是个多么不好受的滋味,我简直不甘极了,满脑子只想叫他正视我,想更多地与他亲近,他对我好了,我又想让他对我更好。 可他委实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每当我察觉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第二天他就换回了旧面孔,又对我冷言冷语起来。 好像无论我怎么做都摸不到他的心门,怎么使劲地拉他拽他,他也不愿往我的方向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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