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不处置他吗?”有人抗议。
昆玉真人摇摇头。 “他现在不发作,万一以后要害我们怎么办!”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
“还有,他性情确实变了,”又有人拿出证据,“从前锄云都是畏畏缩缩,很孤僻,您看他现在,都敢跟您耍嘴皮了。” 锄云:“……”
他妈的我是真的饿了!就算是犯人也不能这么虐待吧!锄云愤怒地看向那个冤枉他的弟子,对方接触到他的视线立刻回避,对昆玉真人道:“师叔,您看他额头!”
昆玉真人确实看见了,锄云额间出现了一枚赤红色的枫叶印记,方才影影绰绰,此时却格外清晰真切,带着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沉吟着思索了半晌,锄云马上克制着压下情绪,心道这什么鬼印记难不成跟我的心情有关,然后就听见昆玉真人沉声道:“待在这儿,再加一重禁制。”
锄云没忍住道:“为什么?” 昆玉真人瞥下眼神,他又说:“您也说了我确实没有问题。没有入魔。”
后面的弟子们想说话,被昆玉真人摆摆手阻止了,他平静地与锄云对视:“这枚丹枫印自你入门便有,一直相安无事,现在却频频显现,你须得克制心绪。”
锄云愣了一下,什么叫入门便有,难道不是因为我穿越过来才出现的吗,昆玉真人稍微俯过来一点,道:“万事有因必有果,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这句话他是贴在锄云耳边说的。 林中寂静,天光洒下斑斑点点的光影,檐下有积雪滴落,锄云低下头,就算这地方再舒适,他也不想被无故限制人身自由。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昆玉真人宽容道:“我知道你委屈,这样,作为安慰,你可以任意提一个要求。”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明月始终站在众人之外,预备锄云只要有什么动作,他就立刻拔剑上前。 其他弟子也戒备起来,青酒被挡在所有人后面,不太看得清。
锄云抬起头:“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 昆玉真人道:“是。”
“……师尊!”有人想阻止。
日色偏冷,刚下过雪,竹林中有种清寒的寂静,锄云盯着不远处的篱笆丛,好一会儿,突然道:“我要见大师兄。”
众人一愣,没想到他会提这么简单的要求,大家都看向明月。 明月动了动,正要提剑上前,锄云一抬手阻止了他。
“我要我大师兄。亲的。”他说。
这回轮到昆玉真人沉默了,他缓缓地捋了捋下巴,道:“程鹤他最近要闭关,到时候了,恐怕后面还有雷劫等着他。” 昆玉真人罕见地露出冷淡的面容:“你若是懂事,就不要去扰他。”
锄云问:“是他自己说要闭关的吗?” 昆玉真人没说话,锄云就不看他了:“那算了。既然不能答应,就不要说‘任何要求’。”
·
昆玉真人回来了,二师伯楠木真人不日也要出关,虽然掌门仙人不知所踪,但是青云宗总算有了大人,不再像过去一样只有一群刚长成的师兄带着一群更稚嫩的师弟,闷头修炼。 这一日正好是立冬,新雪初停,为了庆祝真人归位,宗门上下停了一天的课,所有人都跑去斋舍包饺子了。
但是大家自从上了山之后,每日不是苦修术法就是刻画符咒,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厨房的门都没有进去过,导致众多“不食烟火”的弟子在踏进厨房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掌勺的刘师傅给轰出来了。 但是他们不气馁,厨房里帮不上忙,就到山后的森林里捡菌子,用瓦罐煨的鸡子野菌汤,正是冬日滋补佳品。
前面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隔着一道墙的后院就显得有些冷清。
一片梧桐的树叶“啪嗒”落在地上,寒气四溢,满地潮湿的落叶中走来一个单薄的白色人影。 那人身形非常灵活,扒着墙看左右无人,几步跑到了月洞门边,探出头往外瞧着,被露水打湿的额发贴在鬓边,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正是刚入宗门,被安排在后院的外门弟子青酒。
见一墙之隔的前院人烟鼎盛,炊烟袅袅,他躲在门后,神色有些犹豫。 童子把他领到住处之后,就只说了句明日正式拜见真人,然后就走了,大半天没人管他,眼看着到了中午,也没人来给送饭,他忍着饥饿等了个把时辰,实在忍不了了,才想着出来觅些东西吃。
此时看到前院的情景,他却半天迈不过去,那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正要转身,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股浓郁的鱼香。
青酒贴住墙壁,努力辨认着香味的来源,不是从前院来的,那里人多,味道混杂,这一股鱼香不会那么清晰浓郁,但是往身后看,后院只有他一个人住,也不会有其他人生火做饭。 他辨认了半天,终于发现这味道是从早上经过的那个小院子传来的。
不了堂之前是掌门的住处,从月洞门边蜿蜒出去一条花枝掩映的小路,后面有一大片翠色荫荫的竹林,小溪环绕,不了堂就在其中遗世独立了很多年。
青酒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立刻抬脚循着早上的记忆走了过去。 接近院门时,里面传来碗盏碰撞的声响,此时天色昏沉,一豆灯火摇曳出窗外,青酒站在原地迟疑了半晌,就听见前方有脚步声响起。
他抬起头,只见早上见过的那个传说入魔了的小师兄正端着一罐鱼汤,轻快地走过寂静的庭院。
看到他,锄云也愣了一下,他还穿着宗门里统一的青绿色校服,腰间却系了一条围裙,看起来是从什么破布上撕下来的,他盯着青酒足足有好几秒,然后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露出一点微妙的难为情的神色。 “你……”
“我叫青酒。”青酒连忙说道,“我们早上见过的。”
锄云当然记得,他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瓦罐,又转向青酒,顿了两秒:“我煨了一小罐鱼汤,你要不要……” “要!”青酒抬脚迈进了门槛。
锄云把瓦罐放在桌上,又去外面找碗筷,趁他出去的空当,青酒忍不住掀开了罐上的盖子,里面满满一钵乳白色浓稠的鲜汤,除了鱼块,还另外添了豆腐、冬笋、木耳,都在里面煮得咕嘟咕嘟冒泡,一开盖,香气袭人。 锄云拿着两个小陶碗进来,先给他盛了一块厚实肥美的鱼肉,“我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他拎着勺子,边说边往碗里浇上浓汤,“你先尝尝。”
青酒立刻双手接过来,凑上去先舔了一口,结果就被烫得“啊”了一声,呼哧呼哧喘气,“不要急啊!”锄云转头看他,把自己的碗放下,俯下身,“怎么样,严不严重?” 青酒伸着舌头,“不疼……我就是太饿了,我没忍住。”
锄云听了奇怪地看他一眼:“他们没给你送饭吗?就算是外门弟子也不会在食宿上区别对待啊。” “我不知道,”青酒捧着陶碗慢慢吹气,“早上从你这儿走了之后,他们就把我扔在后院不管我了。我快要饿死了。”
锄云心里顿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这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巴掌大一张粉脸,眼珠乌黑,声音也轻柔,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再加上早晨他替自己扯谎说没有入魔这件光环式的事件,他一说话,锄云就立刻被他搅软了心肠。 青酒呼呼吹了一会气,感觉没那么烫了,正要递到嘴边尝一口,锄云又拎起勺子舀了两大块鱼肉,“等等,”伸过去盛他碗里,“多吃肉,顶饿。”
青酒被迎面而来的香气扑了一脸,愣了愣,抬起头看向锄云:“谢……” 锄云放下勺子,自己也把碗捧起来,“锄云,我叫锄云。”
青酒抿抿嘴唇:“锄云哥哥。”然后停了一下,“谢谢。”
冬季阴冷潮湿,尤其是这种山林中,积雪都没有完全化尽,但是这一方小小的庭院却温暖宜人,青酒喝了大半碗热汤,又啃了两块鱼肉,感觉浑身都舒展开了,靠在椅背上,看他只吃菌菇,问道:“锄云哥哥,你怎么不吃鱼啊?” 锄云道:“不喜欢。但是又没有别的东西,只能做这个。”
“哦。”青酒慢慢打开了话匣子,“锄云哥哥,这些吃的,还有鱼,你都是从哪弄来的?” 锄云嚼着冬笋:“地上摘的。这个季节,又是山上,还愁找不到吃的?”
青酒茫然地看着他:“啊?” “冬笋、木耳,都是秋冬季节的应季蔬菜,”锄云给他解释,“这山至少得有一两百年了,海拔又高,没人挖掘,这么大一片原始森林,竹笋、蘑菇肯定遍地都是。”
见青酒还是不太懂,锄云放下碗:“待会儿我带你去后山看看,你就知道了。” 青酒眨眨眼,问:“你刚刚说海拔……原始森林,那是什么?”
“……” 锄云呛了一口,举手咳了两声:“总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知道吗?” “哦。”青酒点点头,“那这鱼……”
“后山小河里捞的。”锄云说。
青酒点头,还是看着他,那一双眼神如水一般,锄云被他看得不自在,问道:“你想说什么?” 青酒想了想,说:“你是掌门座下的弟子,不是应该早就辟谷了吗,为什么还要吃东西,而且还得自己想办法?”
锄云笑了笑,道:“没人告诉你我是根阶最低的弟子吗?” 青酒摇头,锄云又说:“没关系,现在所有人都只会说我是走火入魔的弟子了,他们把我封在这片竹林里,也没人管我有没有东西吃。”
青酒立刻说:“不是的。”锄云偏了偏头,投过眼神,“你没有入魔,锄云哥哥,”他也看着他,“我早上不就说过了吗?”
锄云看着他,一瞬间都要热泪盈眶了,这孩子真是太好了,真恨不得抓过来狠狠rua一口,他及时阻止了自己的蠢蠢欲动,笑了笑说:“这儿没人,你就不用替我遮掩了。” “我没有,”青酒眼神很认真,“我真的知道你没有入魔。我能看出来。”
他们躲在温暖的屋子里消闲了一下午,青酒大概是在人间过得苦,一碗鱼汤就把他彻底收买,到晚上该分别的时候,他已经跟锄云推心置腹了,看锄云收拾床铺,站在一边问道:“锄云哥哥,我是真的不能和你一起睡吗?” 锄云笑笑:“不合适,明天一早让人发现你睡我这里,估计得说你被我魔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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