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无说罢,抬起手来,在空中微微拂过。 江春无指尖划过虚空的瞬间,枯海野平原上停滞不动的气韵突然震荡起来。 灰白色的气韵自万顷枯草中升腾而起,向远处四散。 霎时一直笼罩在枯海野平原上的天光,黯淡了下来。天光黯淡,使那灰白色的气韵更加凸显。 在灰白色的气韵中间,有一缕金色的烟气缓缓升起。 “找到了。”江春无,微微一笑,牵着方凌波,向那金色烟气升腾的地方走去。 “他就在这里。”江春无说。 此夜枯海野平原上的夜空中无星无月,但万顷枯草之上却挤满了萤火之光。 那方才在灰白色气韵之中散发金色光芒的便是枯草之下埋着的一具白骨。 枯海野平原的枯草之下埋着白骨,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 枯海野平原在古时是一处战略要地,这片平原之上曾发生过无数惨烈的战役。经年的战争,让枯草之下的白骨一层叠着一层。 白骨堆叠了上千年,直到后来沧海桑田,河流改道,山峦崩塌之后,这里不再是军事要道,他的地理位置变得不再重要,之后的政权将他遗忘,这里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或许是因为这里埋葬了太多的白骨与鲜血。枯海野上没有任何活物,连仅有的万顷枯草都呈现着死态。 对冤魂与死者最大的讽刺,大概就是活生生的生命了吧。万物不忍如此,故而将死寂留给了这片平原。 清理掉泥土与荒草,露出的那具白骨。 那是土壤之下成堆的白骨之中的一员。生命早已从这些骨骼之上溜走。 这具白骨,叫方凌波也觉得惊讶的是,他与他的同伴是那样的不同。 那具白骨之上布满了金色的花纹,那花纹古奥庄严,与曾经存于世间的龙纹相似,都带着原始的庄重与威严。 “这这是硕涯的尸骨?”方凌波惊异道。 江春无将这具白骨从泥土中抱出,放在一旁的枯草之上。 “是,这就是硕涯的尸骨。”江春无回答道。 听到江春无确认的话之后,方凌波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方凌波明白了许多他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方凌波说,“原来他已经死了,怪不得他的踪迹是那样难以寻找,我一直以为他还是个活人。” “硕涯是什么时候死的?”方凌波问 江春无察看了这具骨骼之后,回答道:“在他穿过天河去找你之前,便已经死了。” “死于战争么?”方凌波接着问。 “是的,死于战争。” “还真是叫人意外,野心如此庞大的人,竟然是在战争中死去。” “或许在死亡之前,他还没有今天这样的野心与欲望。”江春无说,“你也看到了,这是一具圣人的骸骨。” “‘圣人’啊……”方凌波重复着江春无的话语,他走到江春无身旁蹲了下来,同江春无一起仔细观察着硕涯的尸骨。 “的确呢,”方凌波说,“这是圣人的骸骨。” “原来他的死亡之前已经成圣,怪不得如此聪明。怪不得我总觉得他知道这人世间的许多规则。”方凌波感慨道。 凡人羽化登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妄想罢了。但是凡人成圣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有些人的目光能够穿透日月星辰,看到自然最本质的样貌,洞悉万物的法则,这些人便称为“圣”。 人在洞悉万物的法则之后,便能够将天地的最本源的气息引入身体之内,那些最本源的气息会藏匿在他的骨骼之中,便形成了这具尸骨上的金色花纹。 人类成圣的道路,必然是饱尝悲苦喜乐的道路,必然是布满荆棘与崎岖的道路,心中怀着自己的道,走过所有的坦途与深谷,成为圣人之后,一切都会回归平静。 圣人往往心怀大慈悲,无欲无求。硕涯生前既已成圣,为何死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呢?这是方凌波所不解的。 “圣人其实是被世人抛弃的人。”江春无说,“他们守着自己的道,饱尝世间的不公与心酸。他们抛弃了自己的贪嗔痴枉,最后成为了圣人。” “在成为圣人的道路上,他们不会没有仇怨,不会没有愤怒,只是他们将这一切都悉数抛弃了罢了。”江春无侧头看向方凌波,“抛弃了却不是不存在,那些愤怒与仇怨仍然存在于这世上,它们从来未消减也不会化解,反而会因岁月的增长愈发的浓烈。” “所以自古圣人,最后的结局往往是疯魔。硕涯便是在他死亡的那一刻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而那另一条路成就了今天我们所见到的他。” 方凌波伸手去触碰那具洁白布满金色花纹的骸骨,骨骼上的金色花纹在他碰触的瞬间划过光亮。 “这就是被他抛弃的道。”方凌波说。 “对。”江春无应道,“这便是他最初的道,也会成为他最后的道。” “凌波,”江春无说,“我从这具骸骨上发现了许多的东西。硕涯如今从地脉中抽取力量,他将自己与天地之脉融于一体,我们不能伤害他。若是他受伤,那这人间也会出现天崩地裂般的大动荡,这不是万物应该遭受的灾难,所以凌波我们需要选择另一种方法。” 方凌波早已了然他握住江春无的手,“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同你一起。” 江春无嘴角绽起幸福又温柔的笑意,他回握住了方凌波的手,手掌温暖有力。 “好。”江春无说,“我们一起。” 出云宗群山脚下有一座小镇,这座小镇没有名字,早些年出云宗还没有避世的时候,这里因借着离出云宗近的缘故,格外的繁华。 如今出云宗避世多年,满门弟子都躲在大山里不出来,这小镇也就没落了。 不过没落了三四年的小镇,近几日却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仙门要在蓬莱阁的带领下围攻出云宗,他们选择这座离出云宗最近的小镇落脚。 各门派弟子少说也来了上千人,他们有些就居住在当地的农家,有些则是在空地上扎营。 镇上唯一的客栈在镇的东头,是镇长的女婿开的,这客栈之中住的主要是各大门派的长老和掌门人。 今日清晨,一辆普普通通的牛车自镇西进入小镇,而后慢悠悠地穿过整个镇子,最后停在了镇东头的客栈前。 从马车上下来一对夫妻。夫妻二人瞧着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丈夫相貌平平是个书生打扮。妻子一身鹅黄色衣裙,她带着同色的幕篱叫人看不清容貌,但从那婀娜身段上可以看出大抵是个美人。 妻子在丈夫的搀扶下从牛车上下来,站定之后还咳嗽了几声,婀娜的身段也显得消瘦,应该是生了什么病。 丈夫细心地搀扶着妻子推开了半掩着的客栈大门。 仙门习惯早起练功,此时住在客栈中的各路仙门人士多数已经起身,正坐在客栈一楼的大堂内吃着清淡的早点。 这对推门而入的夫妻进来的瞬间便吸引了堂下众多仙门人士的注意。 他们打量着这对夫妻,特殊时期,对于突然到来的陌生人,仙门多多少少有些警惕的敌意。 书生带着妻子来到柜台前向掌柜要一间上房。在得知整座客栈已经被人包下之后,书生面上出现了焦急的神色,他取出许多银钱放在掌柜面前。 “能否请您通融一下,我们是前往药谷求医的,奔波了两日,内子的身子实在受不住,能否请老板通融一下,哪怕是间柴房让我们歇息一晚也好。” 这无名小镇民风淳朴,此处虽是出云宗山脚下但也的确是往药谷去的必经之地,掌柜听到书生的请求犯了难。 “不瞒您说,房间是有的,只是前些天我们家这店都叫人包下了,你若想住我就去同人家说说,看肯不肯让你在这借宿一晚。” 书生听到掌柜的话喜上眉梢连忙称谢。 掌柜摆摆手,“你也别谢我,这事儿还不一定成呢。” 虽然掌柜如此说但书生依旧十分感激。 “药谷?求医?”这时一抹好听的声音突然出现。 那个声音出现的瞬间,堂下吃饭的仙门中人纷纷起身向声音的主人抱拳行礼。 “上师好。”堂下仙门众人恭敬道。 款款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那人对仙门中人并去留意,反而兴致勃勃地瞧着那对赶路求宿的夫妻。 他走到那对夫妻身边笑道:“你要去药谷求医?” 从楼上下来的人穿着一身红衣,扣子扣到了下巴下面,他的皮肤白的仿若白瓷,毛发也是白色的,双瞳是海水的淡蓝色,眉目如画貌美异常——这便是用着洞庭君身体,被如今仙门尊为上师的硕涯。 洞庭君的皮相是摄人心魄的利器,那将那书生看呆了。 书生久久没有回答,还是被一旁有些吃醋的妻子掐了把腰上的软肉才回过神来。 “是是是。”那书生连忙道,“内子自幼体弱,前些日子身子越发无力总是犯困,我求遍了家乡名医都找不出缘由。大夫说或许药谷的道长们能治内子的病,所以我们便来药谷求医了。” “这样啊,”硕涯笑着伸出手,“不如让我先为尊夫人瞧瞧,若是寻常小病便犯不上往药谷去一趟。” “这……”不知硕涯身份的书生显得十分迟疑。 倒是一旁的客栈掌柜着急地开了口:“你这个少年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这位道长的医术可是药王爷在世啊!我孙子的羊癫疯被他两副药就治好了,你真是,道长肯给你家娘子看病你还去什么药谷。” “掌柜谬赞了。”硕涯温和道。 “不知公子是否愿意让我为尊夫人把一把脉?”硕涯再次询问书生。 听完掌柜的话书生牵着妻子的手连忙道:“当然当然,有劳道长了!” 就在仙门吃早饭的大堂上,硕涯寻了张空桌子坐下为书生的妻子把了脉。 “尊夫人体弱是打娘胎带的,并不碍事。”硕涯提笔写了个药方递给书生,“照着这药方每日吃着便好,只是今后须得去个暖和湿润的地方长住,尊夫人的身体是万万不能受寒的,近日病情恶化便是居住之地天气寒冷的缘故。” 书生接过药方连忙道谢。硕涯又让掌柜为这夫妻俩腾出一间房间歇脚。 书生千恩万谢带着妻子跟着掌柜往楼上去了。 掌柜将书生夫妇引到房间便离开去忙午饭的事情。 ------- 书生牵着妻子的手走进房内关上了门。确认门关好后,书生便从后面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叫夫人受苦了。”书生的声音里带着调皮,他的下巴抵在妻子的肩膀上撒娇道。 “你呀,可高兴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妻子张口发出的竟是十分好听的男声,他极其宠溺地对自己“丈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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