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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躲在暗处观察方凌波的大美人已经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他一直以为是废物的少年竟然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可不是寻常的“过目不忘”。 寻常的过目不忘都是对着人的文字，这样的人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而面对龙文如此繁琐的文字，过目不忘且还能分毫不差默写下来的人，大美人活了这么长的岁月，也之见过眼前这一个。 龙文的繁琐并不只是在他笔画多写起来像画工笔画，而更在他的笔画里蕴含着的气韵，这些气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 也就是说，在大多数人眼里，他们看见的龙文并不完整，那些蕴含着他们所无法感知的气韵的笔画，他们是看不到的。 而方凌波现在默写出的龙文却是一笔都不差的，这代表他是一个能够感受到龙文全部气韵的人。 这样的人世上有多少呢？ 古往今来，也只有……想到此处，大美人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他的神色甚至染上了些许凄惶。
第11章 无妄之灾（下） 他既然有如此本事为何不表露出来？莫非是在故意藏拙。 大美人结合着方凌波入境后的举动思索了片刻，又觉得这人实在不像是有心藏拙的人，倒像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可怕。 也或者，大美人想，这个人确实是一个……是一个心智了得的角色，连自己都快被他骗了过去。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骗得了他呢？ 大美人神情一滞。 抱着乳酪发呆的方凌波抬头见到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大美人，吓了一跳。 “你有什么事吗？”方凌波下意识捂住自己刚刚默写完的书册。 大美人余光瞥了方凌波捂着的书一眼，没有深究，倒是张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啊？”方凌波被大美人突然冒出来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他不知道大美人想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方凌波。两点水的“凌”三点水的“波”，就是凌波而上的那个“凌波”。” 大美人眯着眼睛，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问，“你今年多大？家在哪里？” “我今年似乎是六十又八了，具体多大年纪我也算不过来。我原先家在岳阳城，就是洞庭湖边上的那个岳阳城。“方凌波答道，提到自己家乡时他眼中有雀跃的神色。 “岳阳城的方凌波？”大美人有几分失望，“竟不是曲家人。” “岳阳城……凌波……”他喃喃自语般地重复了几遍，蓦地，将方凌波从地上拽了起来。 大美人细细地打量着方凌波，又摸了他身上几处关节。 “你还是个凡人。”大美人肯定道。 “是，”方凌波点点头，“我是三尸废体，修不了仙的。” “三尸废体不得修仙么？”大美人极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那这么多年是谁保你容颜不老的？” “我不告诉你。”方凌波嘟囔了一句，“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总不能什么都告诉你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大美人说完大笑，不再问方凌波，拂袖往门外去了。 这时换方凌波有话想说了，他追了上去，“你知道什么呀？” “我不告诉你，”大美人回头瞧了方凌波一眼，他的神色里有反常得亢奋，“反正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方凌波更加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却被大美人身后出现的空气墙生生挡了回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美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垂头丧气地回到书楼中坐下。 “凌波”、“岳阳城”、“洞庭湖”，大美人回到住处，在白纸下写下了这几个词，写完之后他嗤笑一声。 “原来是你啊。”大美人想到刚才方凌波偷偷摸摸默书的模样，皱起眉头，“既是故人，那便不该躲我。” 大美人看着纸上的字，神色狠绝又落寞。 这一边，方凌波在大美人走后郁闷了许久，但郁闷归郁闷，郁闷完了，也就又没事情做了。于是他吃完乳酪拿起笔墨接着默下一本书，这一次他想换一兜石子糖吃。 想到石子糖，他便想到了方浪。不知道方浪这个傻鸟等不见他，晓不晓得去跟江春无报信。也不知道江春无得知他被困在此处，会不会屈尊降贵来救一救他？ “好歹也来救一救罢。”方凌波叹了一声，摇了摇脑袋。 方凌波写到一半，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他以为是外头又下雨了，便没有在意。直到水漫过屁股下面垫着的藕团湿了他的衣服，方凌波才被惊得站了起来。 只见无数道水流正顺着书楼墙壁向下淌，水势眼见着越来越大。方凌波以为是外头下了大雨，而这破书楼在漏雨，他赶紧向大门跑去。 他想着漏雨漏得这么厉害，可见这房子造的并不结实，方凌波怕书楼被雨淋塌，想着先去屋外头躲一躲，淋雨总比被断掉的房梁压死强。 可他刚打开门，一道极大极强的水流便顺着打开的大门冲了进来，方凌波被冲懵了，待他缓过劲来，书楼里的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肩膀，转眼之间便要盖过他的脑袋。 水从门外源源不断地涌入，方凌波扶住了墙壁上嵌着的书架向高处爬去。 书楼里的水涨得极快，待方凌波便爬到屋顶时，水面也涨至他脚下。谁知书楼的屋顶竟是用透明的水晶雕琢成的，方凌波破不开，所以到这里已是绝路。 方凌波感觉此时的书楼就像是樽琉璃瓶，自己便是被关在这琉璃瓶里的蚂蚁，有人封死了瓶盖并往瓶中不停地灌水，当瓶里水满之时，也就是他要淹死的时候。 方凌波再傻再笨他也知道这是有人在要他的命。 “多大的仇呀。”方凌波拍打着水晶房顶大叫道，“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让我死。” 大美人看着方凌波在书楼中歇斯底里地呼喊，看着水没过他的头顶，看着他拼命地做着无用的挣扎。 “我可不想要你死啊。”大美人摇了摇他的酒葫芦，喝了一口，不知是醉了还是怎得，他的眼神迷离，“我只想让你见一见我。别以为顶着个废物的皮囊，便能装作不认识我。”
第12章 故人不逢 方凌波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重，他感觉到自己正在缓缓下落。 那些他于不长不短的一生中经历过的事情，如走马灯般一一从他眼前闪过。 方凌波早就听人说过，人在弥留之际，会回忆起一生当中最美好的事情。果然，他看到了岳阳城繁华的街巷，看到了在学馆之中咿咿呀呀诵读“之乎者也”的少年郎，他看到了自己同爹爹数过星星的夜空，看到了自己与江春无相遇的那个静谧午后。他仿佛听见了嘈杂的蝉鸣，仿佛嗅到了松花糕的甜香。 这些场景就像是花儿一样在心上绽放，方凌波突然感受不到寒冷了，此时此刻他舒服极了，就像进入了母亲的怀抱。 这便是死亡吗？看来死亡也不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啊。方凌波想着。 他的身体悬浮在水中，慢慢自高处向下坠落，蓦地，凭空出现了一双手，将他拥在了怀里。 方凌波感受到了熟悉的胸膛，熟悉的臂膀，他用尽力气睁开双眼。他看见，幽暗的水里，那个像白玉一样的人正抱着他。 这个人的可真好看啊，像明月像煦阳，每次看他都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么惊艳。这个人眉头微蹙，眼里满是担忧的神色。 “江春无啊，我这辈子果然还是最喜欢你的。不然，怎么我都要死了，还心心念念想着你不放呀。”方凌波喃喃道，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彻底晕了过去。 在方凌波闭上眼的瞬间，四周的水流像是被打碎的琉璃一样，瞬间四散开来从空气中消失了。 突然出现的人影抱着方凌波缓缓落地。上一刻还在悠闲饮酒的大美人见到这一幕，立马赶了过来。 大美人见到那人将方凌波小心翼翼搂在怀里，拍打着他的脊背，待方凌波吐出了灌进肚子的水，那人便极其温柔地让他平躺在地上，解下了身上月白色斗篷盖在他身上。 然后那人不慌不忙地起身。大美人没有看到这人面容，但是他能够感受到这人身上的气质，似金石如枯井，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干扰他的心思与决定，他身上甚至带着凡人上位者常具的雍容。 他转身，他看向大美人，目光沉静无波。 大美人再见到眼前人模样的瞬间，一时心绪打乱，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不过不出片刻他便稳定了心绪，又立马走上前来。 “是你？不！不是你！”大美人儿停下脚步，“你不是他。这晗光境里，现下除了我和方凌波进不来第三个人，你不是他。” 大美人走到那人身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竟只是一片残魂。”大美人道，语气中透着惊讶。 眼前的这个身影跟寻常人不一样，他目光中少了些许灵动。大美人察觉了什么，他垂眸观察了一番，瞧见了方凌波手上紧紧攥着的白玉球，又看了看眼前的“人”。 “你把自己的魂魄撕下来了一片塞到这里？”大美人笑了，“分魂是禁忌之术，你竟不怕反噬。我原先还不能肯定，不过现下见你如此拼了命的保护这样一个人，那他大概就是他了。” 那个同江春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大美人，突然他咳嗽了几声，低下头。再抬头时神色已然不同。 大美人退后一步，“许久不见啊江春无，别来无恙。” “你在晗光卷里躲了这么些年，你做了什么如今又要做什么我都懒得计较，”同江春无一模一样的人微微一笑，“但曲瑶岫，你不该动他。” 大美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若他有分毫闪失。无论你躲到哪儿我都能杀了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也都能毁了它。你且记好。”那人说话时的语气并不冷，如同在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但大美人背上已起了一层薄汗。 他说完之后身形便如轻烟般消散在空气中。 分魂之术，多是将自己的魂魄分出部分放入玉质的锁魂器中。分魂拥有部分主魂的能力，江春无将自己的分魂放在方凌波身边，是为了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为方凌波当下致命攻击，护他周全。 但是因为分魂离开主魂得不到滋养，所以在用尽自身能量之后便会消散，而分魂消散的同时主魂也会受到反噬。 分魂之术对人的伤害很大，对修仙之人尤是。 大美人看着江春无的分魂消失，心中十分不甘。这时方凌波咳嗽了几声，吐出含在嘴里的水，醒了过来。 他坐起来迷瞪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大美人委屈巴巴地说：“我知道你心坏，但我没想到你心这样的坏。竟然想让我去死……你居然拿我的命来开玩笑，你这个人也太坏太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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