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评不是不太好,是爆了。 对待陈岁安下令强行注射ERV这件事经过几个小时发酵后,民众分为保守派和激进派,激进派认为陈岁安就是以强权谋私,视世人为玩物,他们强烈希望执行部一职换人,并且诅咒陈岁安去死,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场癫狂的呼声当中,陈岁安被钉上罪恶之柱。 而保守派则认为激进派的行为太保守了,他们要杀了陈岁安偿命! 就如郁弥清所说,陈岁安的确是造成这场浩劫的主人公。 他久久站在原地,嗓音异常暗哑低沉,没有问舆论,转而问起赵渡。 “他去多久了。” 下属小心翼翼回:“郁先生刚到的时候。” 那是两人正在吵架,当然没人敢来汇报。 陈岁安颌首:“知道了,出去吧。” 下属心领神会离开。 这扇大门今天频繁开关,陈岁安干脆锁上门,输入不得打扰的标牌,从窖藏柜里抽出一瓶烈酒,没有迟疑地悉数灌进喉咙。 眼泪很快被呛出来。 他剧烈喘息着,瞳底被西沉的浅薄落日映亮,冷汗顺着鬓发流,痛苦地不敢发出做出任何细微表情。 兜里那管ERV病毒好烫手啊,好难受啊。 为什么世界要这样对我? 明明是我的爱人,为什么要我杀他一次,还要第二次?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今天吧,早点注射早点解决,我已知道为什么机制那么想要得到萧劲,因为部分ERV感染者会产生抗体,他就是其中一个。与机制同归于尽后血清的事就交给你们了,遗书在抽屉,当你看到它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你会流泪吗? 请不要流泪,我不值得。 强揣着如此决绝心态,他转身下楼,对管控街道外示威民众熟视无睹。 昆机启动。 啪——咚——嘭。 激光枪,电流枪,子弹劈里啪啦朝他砸来。 厚重金属外壳也隔绝不了此起彼伏怨毒的咒骂。 “去死!狗东西去死!你不配当执行部部长!” “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下地狱受尽折磨,永世不得回到宇宙岛!” “裁决官因他而丢失职位,他求爱不成,便要杀人泄愤!所有的混乱都是他造成的!” “停止注射行为,我们是自由的人,不是强权牺牲者!” “他根本没有保护我们,他自私、狭隘、利益至上!” “大家朝昆机油箱轰,让他坠毁尸骨无存!” “如果他真的为了我们好,为什么裁决团要阻止!他就是个骗子!” “不好他要跑了,快点追上他!” 铁栅栏被冲烂,维护治安的部员也被冲散,大楼内又涌出无数部员,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陈岁安摁下加密通讯。 “不要伤害他们。” 是的,这道命令下达就能更难维持了,有的民众顺着起落架爬上昆机,在挡风玻璃面前喷洒油漆。 ——去死。 ——杂种。 ——贱种。 陈岁安没法离开,只能静静坐在驾驶舱内,平和地看着这一幕幕。 更有甚者拉开裤链开始撒尿,进行侮辱性的举动。 大片霞光洒在这片萧瑟的北半球大地,群山匍匐在深处,默默观望这场闹剧。 昆机身后是庄严肃穆的执行部总部大楼,而昆机上是密密麻麻占领制高点的民众。 他们咆哮着,嘶吼着,想要穿透金属和玻璃将陈岁安揪出,恨不得撕碎他,将他撕扯成片! 无数部员涌上来驱赶,可死而复生的超级能力让他们有恃无恐,反正不会死,反正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必须先惩治始作俑者! ERV让民众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停下这一切只有毁灭。 陈岁安轻轻呢喃:“我的确该入地狱。” 最后的最后,是闻讯赶来的彭钰童和吴克解决了此事,他们作为裁决团一方苦口婆心地向大众承诺,绝对会保证大家安全,妥善解决ERV之事,至此陈岁安才得以脱身。 也正是因为裁决团的出面,彻底将对错拉至顶点! 究其目的,谁都没有对错。 可就是造成后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平衡这个东西就像气球,无数好的坏的化作空气往里灌注,黑染白白染黑,混杂在一起成为一道精致的灰,不断膨胀放大,撑至破裂前一刻甚至不需要某人来添油加醋,它自己就会爆炸,结果就是所有人遭殃,谁都不能幸免于难。 可是到这时候,就需要某位舍身取义的英雄来收拾残局了。 做得好大家拍手称快,做得不好,他就是罪人! 被困了一小时的昆机终于起飞,三人隔着污秽不堪的玻璃挡风墙遥遥相望。 陈岁安眼神里的东西,彭钰童和吴克都看不懂,诀别却那么浓烈。 昆机快如闪电急速划过天空,不多时稳稳降落在小楼前。 小院什么都没有变。 清夜无尘,夜色如银。仿若还是几天前,只过了眨眼。 客厅温度湿度宜人,饭菜飘香灯火通明。 赵渡早在餐桌前等候多时,他朝风尘仆仆的陈岁安望过来时那么温柔。 他说,“饿了吗?先洗手吃饭吧。” 屋内风雨飘摇的世界与屋内的温馨静谧判若两个世界。 陈岁安弯腰在玄关换鞋,无意发现鞋柜内那双染泥的鞋子已然不见,他没问,洗干净手后在餐桌坐下。 两人隔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对立而坐。 “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宝宝。”赵渡俯身给他夹了一根碧绿脆嫩的芦笋,“上次没说放椒盐还是海盐,这次我自作主张放了椒盐。” 陈岁安拿起筷箸,细嚼慢咽起来。 “怎么样?”赵渡问。 很好吃,却难以下咽。 喉头如梗烙铁,不是烫,是酸涩。 “你以前早上总说我不上朝,晚上又抱怨裁决团有什么好忙的。现在我不忙了,每天都有时间陪你,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事。”赵渡突然说,“可以一起去逛超市,你不是很喜欢吃夹心糖吗?酸甜味的番茄我也记住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去买。” “如果宇宙岛太压抑,我们可以去其他星球旅行。” 说到这儿,他浅浅道:“当然,我们也可以去地球把小斐接回来。” 这时,陈岁安吃完了整根芦笋。 赵渡没有动筷,继续说:“以前你追我,现在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好不好?” “我不会再对你用震慑,也不会把你锁在房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只要安全跟谁都在一起都没关系。” “只是答应我,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爱是常觉亏欠。 “对不起,宝宝,你能原谅我吗?” 爱让高傲者低头。 爱让怯懦者勇敢。 “现在我脱掉裁决官身份,你对我做任何事都可以,没有人指责你,哪怕你伤害我,也不是谋杀裁决官罪名,没人能定你的罪。” “宝宝,现在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 曾经彼此轰轰烈烈爱过,彼此为了彼此翻山越岭,相互约定相爱百年,还约定了下一个百年。 哪怕彼此都有无法言说的至暗时刻,可当面对支离破碎的感情还有明亮如初的爱人,谁都无法冷静下来。 哪怕表面静如沉水,心底早就波澜万顷。 可这一次高傲者和怯懦者当中,注定有人当逃兵。 外套里那管ERV愈发烫手,陈岁安只是沉默。他贪心地想要留住更多,还有六天,又只剩六天。 我不想六天,我想百年,长长久久地跟你在一起。 “不好吃吗?”赵渡问,“怎么不吃了?” 陈岁安摇头。 “那怎么了。” 赵渡似乎想伸手触碰他脸颊,最终尴尬地悬在半空,又收回去他盛了一碗汤,主动说:“吃饭吧,不说这些了。” 陈岁安垂着头,其实将赵渡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当热汤碗重新放回身前时,他无声张了张口,声线有着几不可闻的颤抖。 赵渡当然发现了,他眼底跳跃着期待小小的火苗,紧张等待陈岁安未说出口的话音。 “你想说什么。”他小心谨慎,等了小会儿又克制地说,“没事,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不知是眼神放空太久还是心神激荡,总之热气渐渐糊了眼,陈岁安努力眨了下,沙哑道。 “已经冬天了,夏天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 是的,那个热烈而盛大的夏天已经过去了。 现在是初冬。 赵渡一顿,重新坐下,笑道:“好。” 直到饭吃完,两人都再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心照不宣地暗流浮动在半空,窒息,压抑。 按照两人之前生活习惯,陈岁安是要收拾后续将碗筷放进洗碗机的,所以他主动起身,刚拿起筷子就被赵渡拦下。 他说:“上次那部电影不是还没看完吗,今晚可以看完吗?” 那是一部描写爱情的文艺片,主要写的是男女主分开多年后重逢。 彼时陈岁安不觉惆怅,还吐槽,明明男女主都长着嘴为什么就是不把误会说清楚?至于男女主和没和好,他不知道。 当时两人本来好好窝在双人沙发上的,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是谁点的火,总之两人滚成一团,滚在了地毯上,一整夜都在那上面度过。 在身体痉挛和意识沉沦间,耳边偶有几声失真片段。 【“我找了你很多年,知道吗?”】 【我等了你好多年......】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回答的是什么?陈岁安恍惚片刻,突然问,“你很想知道他们结果吗?” 厨房传来赵渡忽高忽低的声线,也很失真,但异常肯定。 “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不过我想了解过程。” 陈岁安浅浅应了声,掉头走进客厅,打开电视机找到那部命为《追忆》的片子,调整到没看到的片段,按下暂停在单人沙发上等着。 三儿不知道又去哪儿野去了,厨房偶有几声清脆磕碰,吃饱喝足减缓血液流动,每一寸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令人昏昏欲睡。 几分钟后,赵渡折返回来时陈岁安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轻轻拧掉了屋内灯,只留了一盏昏黄落地灯。 陈岁安撑着头,陷在单人沙发里,半张脸温润暖光,半张脸晦暗不明。他头法长长了,一点碎发盖住光洁额头,不过人瘦了很多,下颌骨就像只剩一层皮肉那样覆住骨头,单薄削瘦的肩膀支棱出嶙峋的骨头,腕间内侧两根细筋绷着,突兀地刺人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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