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面碗被推了出来。 池老板盯着锃光瓦亮,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碗底,神情复杂,小声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收银台默了默,同样小声地回答:“不久,差不多一百年吧。” 池冉:…… 他大概算了下,也就是说这条得天独厚的鲤鱼妖,强大的龙族预备役,从民国时期一直饿到了现在,不知道该说他惨还是该赞一句真经饿。 池冉忍不住问:“你没去找吃的吗?” 收银台安静了片刻,不好意思道:“我社恐。” 池冉:……你自己居然知道。 “那一百年前呢?你是怎么解决食物问题的?”池冉又问。 收银台这次很快回答:“有人投喂我。” 池冉惊讶:“你还是家养的啊?” 他原以为锦黎是条野生鲤,想不到对方居然是有主的。 “嗯。”收银台后传来肯定的声音。 “那ta后来怎么又不喂你了?”池冉问完,就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妖族和人族寿命迥异,锦黎可以活一百年再化龙,喂他的人却活不了那么久。 果然就听对方闷闷道:“她死了。” 池冉正要说对不起,收银台后响起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她是自杀的。” 池冉:o 一百年?自杀? 池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百年前不正是二五年?他想起了403寝室长说的那桩灭门惨案。 不会这么巧吧? 他想了想试探地开口:“喂你的那个人是不是姓夏?” 锦黎的声音带着惊讶:“老,老板你怎么知道?” 他叫老板的时候还有些不自然,池冉也没在意,把事情经过讲了。 收银台后沉默半晌,就在池冉以为对方不愿意深聊这个话题时,锦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她虽然不姓夏,却也和夏家脱不开关系……老板,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化龙吗?” 大概是因为社恐,锦黎的语言组织能力不是太好,一段往事讲得磕磕绊绊,但池冉听明白了。 一百年前,还是Z大的那块地皮,之所以会成为大户人家的宅基地是因为风水好,之所以风水好是因为地下埋了一块龙髓,而这块龙髓又好巧不巧地被在淤泥里打洞的锦黎给翻了出来。 彼时它还只是条刚开智的鲤鱼精——会开智也是受了龙髓的影响,以至于它们那一池子的鱼有一半儿都特别聪明,不过终究只有锦黎一条找到了那块龙髓,还把它吃了。 龙髓就是龙死后全身妖力凝聚成的精华,指甲盖大的一点就能让普通精怪增长许多年的修为。 锦黎吃了龙髓以后一下子就从特别聪明的鱼精变成了鱼妖,虽然还不能化形,却已经能听懂人话了。 作为一条家养鲤,他自小生活在大宅院的水塘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往水里丢鱼食,绝大多数是小孩儿,也有成年人,但让锦黎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女人。 不是那人有多漂亮,而是因为她带来的鱼食最好吃,有时候是绿豆糕,有时候是糯米藕或者杏仁酥,每一样都很合锦黎的口味。 女人似乎很闲,只要不下雨,她就会出现在塘边的亭子里,一边喂鱼,一边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而锦黎也很闲,吃了龙髓后的他智商简直突飞猛进,已经不屑和其他鱼为伍了,开始向往人类的生活,可他又很社恐,只好待在水里和女人大眼瞪小眼。 女人依旧每天都来,也依旧不说话,锦黎认为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社恐。不过作为一条鱼,锦黎还是通过其他人的口,知道了许多夏家大宅院里的秘辛,其中有一些是关于女人的。 女人嫁给了宅子里的少爷,佣人都叫她少奶奶,但他们这么叫的时候语气里并没有太多尊敬,反而透着嘲弄和敷衍。 女人只是普通农妇的孩子,但她长得太漂亮,被偶然路过的夏少爷一眼相中,然后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 穷丫头和富少爷,没什么悬念的爱情故事,然而女人的母亲并不看好两人的结局,提出要带她离开。 可惜此时的女人被甜言蜜语和荷尔蒙迷了眼,给生养自己的母亲磕了一个头后,没有酒席,也没有聘礼,被一顶红轿抬进了夏家大院。 新婚夫妻自然好得蜜里调油,两人委实过了一段举案齐眉的恩爱日子,女人也用事实向母亲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然而好景不长,渐渐的,女人发现丈夫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次数也越来越少,她心里开始涌起浓重的不安与猜忌,直到那天她在丈夫的后脖颈上发现了一枚红色的唇印。 女人又惊又怒,当场质问丈夫怎么回事?谁知对方轻描淡写地说最近看上了梨园里的一名青衣,过几天可能就要进门了,让女人帮忙打点一下。 晴天霹雳大概也不外如是,女人和丈夫大吵一架,她要求公婆主持公道,然而后者却怪她自己没本事。 你要是能抓住我儿子的心,他也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啊! 女人在大宅院里孤立无援,她想到了母亲,写了信回去哭诉婚后生活的不如意。 这世界上如果还有谁疼爱自己,那么肯定是含辛茹苦将她养大的母亲。 果然,收到信的母亲心疼不已,孤身冒雪来夏家看望她,结果半路却被行驶的私家车撞倒,雪太大,对方根本不知道撞到了人,或者说知道但没在意。 就这样,女人的母亲在雪地里躺了整整两天,直到雪化,打扫马路的环卫工人发现了冻得僵硬的尸体。 得知噩耗的女人大哭一场,然而更残忍和讽刺的是她还要强忍悲痛,帮自己的丈夫迎娶新人。 失去母亲的她,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那天没有下雪,晴朗无云,大宅院里到处都是刺目的红,这红是那样熟悉,女人进门的时候也是满眼的红,却又是那样陌生,因为这一次它不属于她。 当夜幕降临之时,女人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殊不知,一切才刚刚开始。 没两年,夏少爷又厌倦了青衣,喜欢上了其他美人,一个两个三个,有些迎娶过了门,也有些养在外头,女人后来发现他和家里的丫鬟也有一腿。 初始的愤怒和震惊早已过去,渐渐的,她变得麻木,大宅里高高的院墙像鸟笼一样将她囚禁起来。 女人的手很巧,擅长做各种点心,刚嫁过来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变着花样儿地给自己的丈夫做好吃的,有时候是绿豆糕,有时候是糯米藕,还有杏仁酥。 后来丈夫有了别的心上人,女人几乎都见不到他,却依旧会日复一日地做着小点心,或许是出于习惯,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些点心夏少爷没口福,最后都进了我的肚子。”锦黎咂咂嘴。 池冉:…… 知道这一切,又吃了人家点心的锦黎为女人感到不平和不值,特别是那些佣人在背后嘲笑女人是傻子的时候。 女人好似毫无察觉,锦黎却很生气。他决定给那些人一点惩罚——当说坏话的丫鬟从水塘边经过时,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了下去。 丫鬟原本是会水的,可这次无论她怎么扑腾身体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沉,小小的水塘仿佛成了深不见底的泥沼,而在泥沼里她清楚看到了一颗硕大无比的鱼脑袋,恐怖的巨口一张一合,吓得丫鬟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她已经被管家打捞上了岸,幸运的是没死成,人却变得疯疯癫癫,到处跟人说水塘里有妖怪。 女人的公婆,夏家真正的主人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于是把丫鬟赶了出去。 然而那之后,隔三差五就有佣人掉进塘里,情况跟丫鬟差不多,但因为惧怕被赶出去,这些人也都只字不提鱼怪的事,只说自己脚滑不小心。 夏家的佣人人人自危,也没功夫再背后乱嚼舌根,在锦黎看来情况似乎变得好起来了。 但池冉知道并非如此,否则女人也不会自杀了。 女人喂鱼的频率没有发生变化,照旧从早到晚,对着水塘一坐就是一天,不过锦黎从她带来的点心判断女人心情似乎还不错,蜂蜜马蹄糕比莲蓉饼香甜多了,于是锦黎跟着高兴起来。 直到那一天。 女人坐在凉亭里,把点心掰碎了一点点丢进水中,其他开了灵智的鱼都畏惧锦黎这条鱼妖没跟他抢,龙族预备役吃得肚皮滚圆。 一个丫鬟忽然跑来说夏少爷在找女人,后者便跟着她一块儿离开了水边。 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锦黎有些不解,有些担忧,又莫名感到一丝悲伤。 因为他看见对方眼睛里原本暗淡的光似乎亮了一下。 第二天到了饭点,锦黎摆动着尾巴,像往常一样游至岸边,等待投喂,然而他从天亮等到天黑,女人没有来。 第三天,女人依旧没有来。 第四天,女人同样没有来。 因为频频有人落水,佣人们现在都绕着水塘走,锦黎打听不到那天丫鬟把女人叫走后究竟出了什么事,急得团团转,好在第五天,女人来了。 看到女人的那一刻,锦黎高兴极了,第一时间去看她的双手,左手空空,右手空空。 锦黎:???我的点心呢? 锦黎饿得不行,他焦躁地用鱼尾使劲儿拍打了一下水面,然后他看到女人哭了。 从来没有听过女人说话的锦黎一下子愣住了。 女人哭得极为凄厉,宛如杜鹃泣血,声声哀戚。 天空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被斜刮的风吹进凉亭,打湿了女人的头发,脸庞和衣裙。锦黎听见女人在不停地喊自己的母亲,喊她错了,她想回家。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隆隆的电闪雷鸣。 女人那天是被管家拖回去的。 后来女人再没有在锦黎面前出现过,而夏家又办起了婚宴,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隆重,连水塘边的柳树上都挂满了红灯笼。 锦黎听挂灯笼的佣人说,夏少爷要迎娶新的少奶奶了,对方身份尊贵,和夏家门当户对,原来的那个农家女给她提鞋都不配,整个大宅院里喜气洋洋。 锦黎仰着鱼脑袋浮在水面上,他在想女人去哪儿了。 “她去哪了?”池冉抿了抿唇,小声问。 收银台下默了默。 因为是二婚,那场婚宴来的宾客不算多,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连佣人们也被允许在专门的小圆桌上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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