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然踏入未知,勇敢还是愚蠢? 对于贾俊来说,任务再次跟应双戒同队是巨大折磨,哪怕分配装备是手肘短暂碰触,都有种脾脏被钝刀切割的生不如死。 他仍在持续做那些梦,梦里有他,有应双戒,有狗脸的怪物,意识却在这三者间穿梭切换,分不清自己是哪个,施暴者,还是受害人? 而现在,他更怀疑是否还身处现实,比梦境更无从解释。 前一秒还在飞船座位上,一道不刺眼的白光扫过,场景就如电子产品中一键切换的蜕变。 他直愣愣站在一片夜色深蓝中,周围或近或远,浮游着无数暗红色的数字44,像深秋残叶散落水面,摇曳得死气沉沉。 “别发愣,贾俊,听到队长说的没有?”杨帆推了他一把,“警戒队形。” “副队……”,他怔怔道,“这是哪儿?” “我家。”应双戒突兀接话,让贾俊惊得扭头,目光一对上,见到那双圆润眼睛似笑非笑的讥诮耍弄,又恨恨别开脑袋,汗湿手心握紧枪支。 小队七人,围聚在一起,脚下似是踩在平滑光洁地面,但看不见任何实体。 “我是死了么?”贾俊忍不住喃喃自语。 “你想跟我死一块啊?” “应双戒,你闭嘴!” “对他,你没有命令权限。”许修恒冷冷道。 “许少校,这种时候”,亭云寄也开口,“有功夫维护小情人,不如想想作为指挥官该下什么命令。” “队长,这种地方”,应双戒模仿语调时还刻意哑下声,“有功夫依赖官阶上级,不如想想作为人该怎么自救。” 眼前突兀出现巨大投影,飞速闪掠各种图案,数排绳结,楔形符号,龟甲竹扦,到最终密密麻麻转动的各国语种,能辨识的文字混迹其中:交流,信息,答案。 场景再度变换,出现地球各处生活的人群,却如几百倍速快放,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巨幅图像消失,取而代之是如同电视台演播室的设施,数个方正小屏幕罗列成两边墙体,里面同样的画面,是转动的蓝色地球。 屏幕上幽冥鬼火似的暗红数字,左侧是1至43,右侧是45至99,比左侧长出的墙体弯曲,如同拦在狭长街道的尽头落日,吸引人不由自主走过去。 99号屏幕逐渐蜕化出一台老旧电视的模样,黑白雪花没有图像,夹杂噪音的音乐滋滋啦啦响起: Country Road,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country road…… 频道的旋钮,在忽明忽暗闪烁,频率缓慢令人莫名安心,贾俊突然抬手,拇指跟食指,捏住上面的条条凹纹,摩擦触感温暖惬意。 “谁叫你乱动——”亭云寄来不及说完话,贾俊已光点消散在其他六人眼前。 电视里跳出画面,绿树成荫,公园长椅上,贾俊抬了抬惺忪茫然的眼睛: “发生什么……” 身穿套装西裙的年轻女人,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加快几步走近坐到他身边:“等很久了?今天我午饭是什么?” 贾俊愣了半天,弯腰从脚边保温袋里,拿出蓝色双层饭盒打开,跟筷子一起递过去。 女人一副没办法的嘟嘟嘴:“说了给我减碳水啊,不然那套婚纱,想穿就只能去抽肋骨了,还得三四根才行。” “林静……” “嗯?看你没睡醒的样子,昨晚代码写到几点?哎,这是什么?”女人拿起贴在贾俊身边的老式收音机,“好古老的东西啊。” 女人随手摆弄下天线跟旋钮,银色塑料材质的孔洞里传出声音:“贾俊!能听见么?” 贾俊脸上肌肉抖动,缓慢问女人:“你听见有人说话么?” 女人笑了下,收音机拍还给他:“别逗我了,饭我拿回去吃,下午开会的材料还没弄完,老板不做人啊。” 鸽子扑腾的翅膀落地,贾俊盯着几乎已存在图片和视频里的生物,黑豆圆眼映出他雕塑般僵硬,手里汗湿更热,握住收音机抬到嘴边: “队长,你在?现在能看到我?” 亭云寄略微松了口气,退开半步去看许修恒,深蓝虚空,数台电视机和无从解释,仍旧包围他们。 电视机右侧上下两个旋钮旁边,暗红文字浮现,让贾俊消失的那个,写着融合,下面那个,观看。 同时屏幕里,贾俊手中的收音机中间最大按键,淡光闪烁,逆时针箭头圆圈和文字标注:返回。 贾俊盯着半晌,开口说道:“队长,我现在很混乱,我有这边所有的,记忆,从小到大,可能没那么小,从四五岁左右,我家住哪里,我怎么追的林静,我们要结婚了,我昨晚偷偷订了她喜欢的海岛酒店,这些都是假的么?” “假的!你赶紧试试能不能回来!” “喂,什么假的”,应双戒无奈道,“亭队,能不能偶尔有一次,别急于下结论。” “如果是假的”,贾俊站起身,“我就再多看看,就当——搜集资料,我们本就是来探查的,对吧?” “好像不会饿,刚才跑了一圈完全感觉不到体力消耗,”,应双戒肩膀撞了下坐在一起的许修恒,悄声笑道,“你说要是做的话,是不是能一直做下去?” 转头冲始终坚持看着电视机的亭云寄撇下嘴:“要是没这些碍事的就好了。” 电视机里三天过去,捏在手里的收音机,被贾俊放进衣服口袋,后来是上班的电脑背包,一周后,陪林静出门时,已不带在身边,三周后,贾俊约见心理医生,断断续续说了两个小时,最终问道:“所以哪边是我臆想出来的?” 心理医生笑道:“哪边你感觉更真实?” “……这边。” “你看,你心里有答案。” 四十五天,贾俊站在桥上,迎风将收音机扔出去。 电视机图像在亭云寄声嘶力竭的呼喊。 应双戒捂着耳朵头痛道:“亭队,别喊了,你声音本来就难听。” 亭云寄脸色铁青一把揪过他:“你去找他,把他带回来!” “行行行,放手别抓着我”,应双戒温吞吞撇嘴道,“黑圈犯的职责嘛,不过本来我也想去。” 垂手轻碰许修恒手背:“放心,我肯定回来。” 许修恒看着他:“想做什么,就去做。” 手指按上旋钮,等了半天,毫无动静,应双戒还维持着挥手动作站在注视的目光汇聚中,一时有种表演哑火的尴尬。 “什么情况啊?”再多扭转也没有反应,手指不由放到下面观看的按钮上。 瞬间图像再度跳出,干净的墓碑,少年黑白照片笑容灿烂,应双戒,2032-2048。 “呃,我在那边,已经死了?”应双戒挑下眉,轻笑自语,“怎么死的啊?” 画面应声变换,出现新闻报道:高中生舍己为人,失控货车前推开校友,送医途中不幸身亡,事故现场惨不忍睹。 然后是另一个少年,似乎是劫后余生的隔绝迟钝,缓慢一字一字道:“我们不认识,同校,我知道他,但还没说过话。” 许修恒——十六岁,模样也太稚嫩了。 应双戒突然一激灵,转身飞快过去扣住许少校肩膀:“别胡思乱想。” 许修恒没有动,瞳孔颜色,与周围深黑别无二致,像真空中的恸哭,压抑泥沼蔓延无边无际。
第43章 选择 【这次我选不写副标题】 杨帆抓住亭云寄手腕阻止:“你想去带他们回来?先别冲动,还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回来?” “在这里能干什么?”亭云寄讥诮冲旁边瞟一眼,“继续看这些无聊的情爱戏,让我恶心。” “队长”,两个黄手环部下,主动请缨,“我先去试试。” 另一个更显沉稳:“还是我去吧,我跟小俊关系最好,他会听我劝。” 最初,联络跟反馈都积极,那个世界,没有半球毁灭,没有七舰升空,没有十四岁成年兵役,短平快的娱乐产业发达,枯燥平庸日复一日。 四天后,找到贾俊,两人交谈,从激烈到慢慢平和,二十七天后,黄手环砸碎了收音机。 亭云寄没再喊叫,疲惫中透出一点迷茫。 “队长,我,我也想试试。” 应双戒直接笑道:“去就去吧,没什么好羞愧,那边怎么看也是更好的选项。” 深蓝里剩下四个人。 亭云寄问杨帆:“你怎么想?” 杨帆苦笑:“我得回去替你写队长报告,当然前提是,回得去。你呢?想过去,带他们回来?还是就过去?” 亭云寄沉默片刻,手指犹疑,触到下面观看按钮,图像跳出,他本人焦躁不安坐在医院,旁边是父亲,比他记忆中苍老,同样紧张念念碎: “没事没事,医生说可能是食物中毒。” “说过多少次隔夜饭不要吃!发烧烧到四十度才知道来医院?你们是要气死我!” “阿寄你小声点,这是医院。” 检查室门打开,移动病床被推出来,屏幕里的亭云寄急忙上前:“妈,怎么样?” 病床上的女人迷糊中突然抓住他手:“寄啊,左右,你记住分清楚左右。” 推回病房路上,亭云寄小声问父亲:“妈又做那些奇怪的梦了?” “也不能说梦,几年前突然神神叨叨的,但很快就好了,现在偶尔吧……” 屏幕外亭云寄手撑在眼眶,他那次在青鸟的爆破,就是搞错左右方向才被困住,侥幸获救后,母亲就把这句叮嘱挂在嘴边,恨不得天天说。 亭云寄仰头,声音比平日更低哑:“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去另一个世界生活么?” 空间里飘荡的44,变化成一个否字。 “你没给他们这样选的机会?” 字变化成:无。 “为什么?”亭云寄的发问,让空间整个动荡起来,却很安然,像巨大摇篮,像母亲臂弯。 变换极慢,完美的圆,中间点和弧线,勾画出一个简笔的笑脸。 笑脸,意义太丰富了,可以是和善,可以是嘲讽,可以是悲悯,也可以是恶毒。 四个人,突兀返回探索舰座位前,指挥部的通讯连接,一切恢复如常,除了他们在这个世界空白的七十二天。 平行宇宙,毫无新鲜感的概念,只是鬼故事哪怕老套,听说跟发生在眼前,天壤之别。 汇报跟讨论,持续了三天,亭云寄率先被放出来,许修恒跟杨帆,则在各自领域有更多细节需要补充。 在逐浪号漫无目的游荡,拐角看见站在观景窗前的应双戒时,深切体会这人曾经说过的那句,冤家路窄。 杨帆昨天无意说了一句:如果事实真相是那样,那应双戒这些年那些事,算什么? 察觉有人接近,应双戒视线侧转同时,手臂半抬本能的肢体防备,看清是他,嘴角扯了扯,往旁边平移两步,空出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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