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他就是天生没钱的命。 那晚祝双衣抱着小鱼在床上睡去,因为心里担着事,睡得便不安稳。模糊中感到有人在很轻地抚摸他的脸,祝双衣睁眼,看见床边坐着个陌生男人。 尽管一次也没见过正面,但他在那一瞬直觉般地认出这就是在林子里的人。 他一把攥住对方放在他脸上的手,先回头看了一眼小鱼,确认无事后,冲男人使了个眼色。 戚长敛目光紧紧盯在祝双衣抓着他的那只手上,待祝双衣不耐烦了,一骨碌起身把他牵出去。 直到二人站在屋后草垛,祝双衣放手,戚长敛才意犹未尽地把手收回去。 “有事?”祝双衣面对他,总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身体微微向后侧着,仿佛随时准备逃跑一般,是一种提防的姿态。 戚长敛仍旧笑吟吟的:“八月十三,望香楼,天字一号房的林员外。” 祝双衣冷眼不语。 戚长敛说:“他的命,黄金三两。” - 祝双衣感觉自己似乎一条路走到黑了。 杀人这事,有了一,好像就注定会有二。 戚长敛每次都出现得恰到好处,而他自己,为了牟利挣钱,已经万劫不复。 什么时候能收手呢,祝双衣在八月十三踏入望香楼的那一刻还在想,从现在起,他真的不能再怪戚长敛半分,除了第一次杀人,对方可再也没逼迫过他。 彼时他正作员外家中小厮打扮,伶俐地潜入二楼,正要想法子溜进天字一号房,迎面却撞上四处巡视的妈妈。 这望香楼乃是本地最大的妓院,就在离祝双衣所居不远的另一处繁华都城中。他见了妈妈本打算低着脑袋恭谨让行,等人走了再抓紧时间办事,可祝双衣一时抽风,不知怎么就抬头看了她一眼,看也不要紧,他还怔了怔——祝双衣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怔一怔,但就是这一怔引起了妈妈的注意。 接着妈妈也怔了怔。 祝双衣暗叫不好,刚要低头,妈妈来到了他跟前。 “你……”妈妈勾着脖子要看他的脸,“你抬头。” 祝双衣稳住心神,抬起脸时笑嘻嘻道:“小的是李员外家……” 话音未落,妈妈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捏着绢帕的手颤颤巍巍扬起来指着他,面目苍白道:“还魂了……还魂了……” 她乍然爬起来,纵是惊惶,还不忘抓住祝双衣胳膊:“你几岁……你今年几岁?” 祝双衣可不想在这时候被人抓住任何一个部位,便陪着笑要从妈妈手里挣脱:“老爷说几岁,小的就几……” “是不是十七?”妈妈一双眼睛泛着锐光,越是惊恐,便将他抓得越紧,几乎整个身体颤抖起来,“十七是不是!” 祝双衣神色微变:“你怎么知道我十七?” 妈妈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又将祝双衣来来回回地打量:“你怎么会……你怎么会跟着姓李的……你来寻仇了,你来寻仇了!” 她力气忽变得出奇的大,攥紧祝双衣往房里拉拉扯扯:“我要问问……你是不是他……” 祝双衣没有躲,更不会逃,先前他偷偷摸摸也要进到天字一号房里去,这会儿被人光明正大往里推着,他还记得自己的三两金子! 两个人推推搡搡闹出不小动静,惊动了屋里的李员外。 李员外左拥右抱地出来,身边是两个体量不足,形容幼态的孩子,脸上浓妆艳抹,难辨雌雄。他一眼瞧见跪在地上的祝双衣,虽不比妈妈反应那样强烈,却也停下脚步凝神端视道:“咦?” 祝双衣微微把脸往上扬了些。 李员外愕然:“你是……” 祝双衣藏在袖中的匕首悄然滑落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隐在袖口,紧紧握着刀柄,头往阴暗处偏了偏:“李员外要认故人,便上前一些吧。” 那李员外见他被妈妈和两个小厮羁押着,自然不存警惕,当真就撒手放开那两个孩子自顾上前:“我说你……” 一语未了,祝双衣从地上暴起,高举匕首,扑向李员外,一刀扎进了他的眼球。 他知道这样扎不死人,于是在第一刀刺入后,趁众人还没从突变中回过神来,又飞快往李员外的心口和脖子各扎了几刀,几乎是个捅沙袋的架势。几处伤口喷出的鲜血溅了祝双衣满头满脸,这时一旁的小厮和妈妈终于反应过来,一面尖着嗓子叫人,一面上来要将他摁住。 祝双衣哪里是引颈受戮的人,抢先一步扔了刀破窗而逃。 天字一号房在望香楼第三层,窗户外是一棵百年梧桐。前几日城中刮大风,吹断不少末梢,留下许多半截长短的残枝在空中光秃秃支着。 祝双衣从楼上跳下,清晰地感受到有被风削尖的树枝如刺刀扎进他的小腿,接着从小腿一路划过他的膝盖,在他腿上开了条血淋淋的口子。 李员外的家丁很快追出来,祝双衣冒着寒风在夜里狂奔,可腿上血流量过大,他很快便慢下来。 身后叫嚣声渐次近了,祝双衣拖着条废腿靠在路边,意识渐渐模糊。 帮我最后一次吧。他在心中默念,送我去一趟医馆。 - 祝双衣凭空消失了。 这是李员外的家丁那晚亲眼所见。 据望香楼妈妈的说法,是李员外八年前害死的孩子变成厉鬼找他报仇来了。报完仇,自然就去投胎了。 别人问他是怎么害死那孩子的,妈妈就一脸晦暗,缄口不言。 而消失的祝双衣则是出现在了老大夫家里。 他在晕倒过后失去了知觉,再度睁眼已是深夜。祝双衣被腿上剧烈的疼痛逼醒,老大夫就坐在他旁边,给他的伤腿缝针。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因为他出现得毫无预兆,浑身是血倒在医馆,大夫发现时身边没有足够的麻沸散,便往他嘴里塞了块巨大的干巾。 祝双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咬着干巾仰天哀嚎了几声。还好堵着嘴,那声音不大,只是额头不停冒着冷汗,转眼一个枕头被汗水洇湿了大半。 他死死抓着被褥,两个眼睛痛得攀满血丝,额上也是青筋暴现,脸色却苍白得如同死人。 偏他生来便很能忍痛,如此医治,手段不亚于酷刑,愣是没把祝双衣疼晕过去。 大夫见他这样也只叹气:“还不如晕了呢,醒着多受罪。再忍忍啊!” 祝双衣腿上缝了三十来针。 丈夫收线的时候,他连喊的力气都没了,嘴里含着干巾,直挺挺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地发神,浑身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全被汗打个湿透。 痛觉麻痹了,他的听觉便敏锐起来。 祝双衣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呼吸,扭头往外看去,发现门外有个四五岁的娃娃正啃着指甲往门缝里看他。 对上祝双衣的眼睛,孩子也没害怕,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走到大夫旁边,用袖子擦擦祝双衣的眼睛:“漂亮哥哥,不哭啊。” 祝双衣虚得发不出声音:“我才没哭,这是汗。” “哥哥不汗。” 祝双衣想笑,可没力气笑,扯了扯嘴唇,问道:“您孙子?” 大夫一瞪眼:“我儿子!” 祝双衣身子瘫了,脑子却还活泛,当即接话道:“怪道是您儿子,说话比我弟弟好听多了。” “你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大夫哼了一声,在旁边盆里洗过了手,摸摸自己儿子后脑勺,“快五岁啦。” 大夫顿了顿,语气缓和起来:“也不知道哪天我死了,他怎么办。” 他说到这儿,自顾低头笑了笑,颇有点笑自己故寻烦恼的意味。 “算啦,”他站起来,拎着儿子走出去,“人各有命!我去给你煎药,你再睡会儿吧。” 祝双衣迷迷糊糊睡了半宿,中途大夫往他嘴里灌了碗汤药,窗外鸡鸣时,他蓦地惊醒,床边守着他的娃娃立时跑出去:“阿爹啊!漂亮哥哥醒啦!” 大夫又端着药进来。祝双衣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啦。” 祝双衣掀开被子:“我得回去。” “急什么!”大夫把药递给他。 祝双衣捧着药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拿袖子胡乱擦擦嘴:“我弟弟还在家里。” “我知道!”大夫帮着他穿了鞋,从外头拿进来两个药包,“这药拿去吃,有外用的,有内服的。外头有辆牛车,你上去,会有人把你拉回家。” 祝双衣犹犹豫豫不肯接药:“我……” “不要钱!”大夫把药塞他怀里,“走吧走吧!” 祝双衣上了牛车,回头瞧见大夫的小儿子扒在门框上,一边啃指头一边冲他招手:“漂亮哥哥再见!” 祝双衣这回有力气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想,要是大夫死了,小朋友没地方去,他就把他接过来,跟小鱼打伴。 也不知道小鱼对这个弟弟会不会喜欢。 ---- 十二年后的🐟:撤回你的想法
第50章 50 祝双衣坐着牛车赶到家门口时,小鱼正泪眼婆娑地扒着门框远望。 他这些日子因为有祝双衣陪着,脸上的肉又长回来些,门框扒久了,在腮帮子留下一道深深的木头印。 祝双衣跳下牛车,努力装作右腿无碍的样子走到小鱼跟前:“哟,谁家的花脸猫啊?” 小鱼一直望着远处,对他的走近没有察觉,直到祝双衣的脸出现在自己跟前了,一双视线才愣愣地从远方收回来。 “……祝双衣?”小鱼眨眨眼,来来回回看了祝双衣两遍,忽地扑到祝双衣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你怎么啦?”祝双衣吓一大跳,脑子里闪过廖二和戚长敛的身影,忙道,“有人欺负你了?” 小鱼只是哭。把脸埋在祝双衣大腿上,推也推不开,哄也哄不好。 祝双衣把药放到地上,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弯腰抱起他:“别哭啦……” 小鱼换个姿势接着哭。 祝双衣叹了口气,打横抱起他走回卧房,等小鱼在床上哭够了,才拎着小鱼后衣领子问:“哭什么呢?那么起劲儿。” 小鱼起先不肯说,祝双衣这会儿也没精力跟他闹,见他抹着眼睛沉默,不知不觉就犯起困来。 他昨晚就眯了一两个时辰,现在只要有个枕头就能立马昏天黑地睡过去。 马上眼睛都翻白快进入梦的交界了,小鱼嘀嘀咕咕地开口:“你是不是……” 祝双衣强打起精神,使劲眨了眨眼,把耳朵凑到小鱼嘴边:“你说什么?” “……不要我了。” 祝双衣微微一怔,随即丈二摸不着头脑地道:“啊?” 他把小鱼抱正坐在自己怀里:“谁跟你说的?” 小鱼这会子扭捏了,一味地不吭声,只低着脑袋揪衣服。 “你自己猜的?”祝双衣捧着他的脸,“为什么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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