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运星扶额,好歹管顿饭再走,一点都不关爱贫穷的后辈。
漠狄旖兰一年有三大佳节,正月,夏实和入冬。 如今入冬大节来临,全境庆贺丰收,又因为主上攻伐中原,把疆域向南横推千里,取得数十年来最大的战绩胜利,各地各门派同庆佳节。妙京城隆重妆点,华灯万盏,店铺栉比,日夜不歇,各处皆是道不尽的喧嚣繁华。 金以恒趴在雕栏上,看遍脚下霓虹华彩,他身处辰极宫西南的角楼,平地拔起足有十余丈高,妙京城大半景色都能印入眼中。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仍旧注目远处穿行在街巷里的密集人群,仿佛能身临其境感受他们身旁的节日氛围。 除却横亘其中的家国身份,有人日夜不离陪伴身侧,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而且渐渐习惯这种感觉。野利蒙尘难得广袖华服,换下锗红袍,一袭淡青山峦色更衬得不怒不喜时超凡脱俗的俊美。他走近凭栏眺望的人,才发现金以恒闭着眼睛,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心正好轻微一蹙,牵动胭脂染成的一抹朱红。 野利蒙尘俯身迫近时,金以恒正巧睁开眼睛,“去寝殿里睡。” “那里好热闹啊。”金以恒置若罔闻,目光羡慕指向城中央,那处歌舞升平,人流摩肩接踵。 恰在此时,城墙上演绎恢宏动听的乐音,器乐多重合成一曲,传至十数里开外,城内听者无不沉醉。 金以恒也被曲中激荡悠扬的宛转悦耳打动,他站起来向往远方,“这是什么曲子?” “八方闻来。”野利蒙尘陪他一起听,“这是歌颂先代漠狄之主野利卿欣的曲子。” 金以恒是他乡之主,不识得这些,第一次听见漠狄旖兰先主的名字。 两人并肩而立,只是聆听。 一曲已过,又一曲响起,曲风雄浑,其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驰骋。 “这是唯悦君欣。属于先主野利闻夔。”野利蒙尘为他讲述。 “他们两位的乐曲蕴含了各自的名字?”金以恒不禁好奇。 “先主野利闻夔自小由先主野利卿欣亲自教导长大,他们两代先主剿灭野利氏旁族叛乱,广立门派,厉兵秣马。”野利蒙尘看一眼金以恒,说起野利氏的旧事,“自先主野利卿欣传位给野利闻夔起,漠狄之主传承不按血缘,而有上代主上选定认可的继承人,是先主野利闻夔把漠狄政权名改为漠狄旖兰,取意菁蘭花花开不败。” “菁蘭花?”金以恒很有印象,辰极宫中处处栽种白色花朵。野利蒙尘见他视线转向宫中寻找繁花,便扶住金以恒的肩膀,从高处一跃而下,劲风扑面,街巷越来越近,人们纷纷抬头仰看从宫中出现而来的人,野利蒙尘凌空掠过华灯人群,停在城墙最高处,乐音流转,下方美不胜收的全城一览无余。 琴声袅袅响起,道尽孤寂,青山间的潺溪流水终究奔腾入海,丝弦钟鼓于琴音独奏后加入,合成波澜壮阔的乐曲。 “这是你的先主野利荣坚的?” 野利蒙尘把人从高台边缘拉回,“承玺绰丰,先主他为自己作曲,你怎么知道?” 金以恒不动不喜,回答说,“我第一次来漠狄就听过了,当时是他在位,这首曲子演奏得最多。那时才知道你是珹王,乐曲也正好变了,演奏的是……” 仿佛应了金以恒的话,乐音新起,鼓声开启磅礴曲风,他侧耳倾听一阵,“就是这首,启拓封疆。” 属于野利蒙尘。 铮声清脆婉转如磋如磨,旋律渐起大开大合,金以恒目光放远,扫过那些演奏的伶人,“这是鸣铮,我也会弹。”近旁人讶然,“你会弹?” 金以恒笑魇如花,点头肯定。 “漠狄的乐曲,曲谱从不外传,你是?” “听过便能了然于心,不会忘记。” 野利蒙尘霸道把人按入怀中,城下有人高喊,“是主上!” 所有人抬头仰望,最高处两道身影合一,野利蒙尘青色衣衫烈烈翻飞,裹挟穿着白色织金锦缎的金以恒,一同被瞩目。 果然是他们,董无香藏身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冷冷看着。妙京的禁制坚固不催,无法破解,他混迹在进出城门的普通百姓里避开上空禁制才能潜入妙京,辰极宫守卫森严,他只得蛰伏潜藏在城中角落。 “主上万岁!” “主上万岁!” 离得太远,城民看不清晰当代漠狄之主的容貌,但那股伟岸逼人的气势,令人无端臣服,而猜测野利蒙尘身边人的身份又不得知。 启拓封疆演奏到高昂处,激流勇进,纵横捭阖,历来门派之争,中原用兵全无败绩的主上,立在众人巅峰,受人膜拜。
千秋长生居里灯火不燃,昏暗无光。在前殿处理一夜政事的野利蒙尘回到寝殿,视线一时不能适应,须臾之后才看清金以恒坠倒床边,凌乱长发和宽大衣袖铺泄在地,像极了缠绵悱恻后的萎靡不振。 “主上!”殿门外徐丛禀告,许久没有回应,反而有沉闷的钝物坠地声音,还有□□声从里透出,他警觉又请示多次,仍没有得到野利蒙尘的允许。 “放开我!”金以恒被压在身下,抵抗不能,浑厚的力量通过胸口源源不断输入体内,像炙烤一样灼热,这不是续命是索命。 方才发现他倒悬而卧,野利蒙尘俯身扶起,金以恒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咫尺之遥人气息强烈,夹杂熏香和野性勃勃的气味,身体的碰触唤醒若干白天夜晚摇曳起伏的经历,金以恒瑟瑟发颤,想要避开,容身之所只在野利蒙尘的双臂之中。他无处可逃,软禁钳制都非所愿,一身所寄又在哪里。 昔年绮丽博弈的自以为是都消散得一干二净,金以恒蓦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纯粹一个敌国败徒,任由处置。那点姑且称作为爱意的情感,想来有冲天之志的野利蒙尘定是不屑,金以恒亦把它掩埋。 “唔!”这次并非是金以恒发出的低吟,而是来自野利蒙尘,灵力输入戛然而止,他颓然得倒在金以恒胸口。 “啊!”金以恒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低呼出声。 历来强大到不可一世的人,居然也有脱力的时候,灵力强光消失野利蒙尘的脸忽然变暗,贴在金以恒胸口,剑眉紧簇忍耐痛楚。 “主上?”强烈的光亮忽而消失,徐丛在门外也能感知灵力由强转弱。“主上,中原有急报,呈您知晓。”他再次俯首,朝殿内喊道。 殿门终于开启,一道缝隙愈来愈宽,徐丛刚想称呼,顿觉异样,一人身穿一件单衣,立在眼前背靠门扉,双手抱于胸前,施施然道,“是什么急报?告诉我,我转告你主上。” “哼!”徐丛曾经和金以恒交过手,还被打断过肋骨,若不是看出野利蒙尘对他不一般,早点想和他大打一场让其领教厉害。此刻金以恒恣意的做派,看得他莫名窝火,“我只对主上禀告,你闪开!” “呵!”金以恒拂了拂衣袖,冷笑道,“这就是你主上的命令,由我转达。怎么?你要抗命?”富丽的辰极宫与金以恒素衣颜色完美契合,犹如一团白色的烈火燃烧,“在漠狄,抗命是什么下场呢?” “你!”徐丛气极,手上已起了招式,顾及这里是千秋长生居又忍住不发,毫无情面得嘲弄,“亡国之徒,卖国求荣。” 因为得了野利蒙尘的力量,金以恒突然一招爆发出力,掌风劈向徐丛面门。徐丛向后躲避同时出招搏斗,殿门被他不加控制的力道推开,寝殿一览无余。金以恒步步紧逼,徐丛招招致命,片刻时间里已经过了数十招。金以恒不要命似的打法使力气耗尽,身形一晃,徐丛正好瞥见野利蒙尘倒在寝殿内,似乎意识不清,“主上!” 见对方不再恋战,金以恒旋踵转身想背后偷袭,徐丛比他更快,一个反手扣住金以恒的肩头钳制不松,“你偷袭主上?!休想逃走!”金以恒懒得反驳,手臂被反剪使劲挣脱不能,他回头怒视徐丛吼道,“放手!” 徐丛生性斗狠,口气恶劣,“偷袭主上,你罪该万死!”他正想再给金以恒一招袭击逼他就范,抬手时被另一人从后止住动作,招术一出他铁了心不撤回,直接横扫身后又一掌重击金以恒肋骨想以牙还牙报旧仇。 一声压抑沉闷□□,再看清眼前人,徐丛恨不得自裁谢罪,金以恒被送开钳制,呆呆瘫坐在地,视线里只有一个人的后背,野利蒙尘挡在他身前,承受了徐丛狠戾的一掌,虽不致命但也受伤不浅。 徐丛跪倒,额头贴地冷汗不停,野利蒙尘咽下喉间血,抹了把嘴角,靠着殿门站稳,朝徐丛问,“何事?” 徐丛豁然抬头,显然野利蒙尘并不计较误伤,他眼里闪过激动泪光,再次俯首触地。 “说!”野利蒙尘催促道。徐丛直起身刚想开口,视线扫到金以恒欲言又止。野利蒙尘捂住嘴咳了两声,声音难得沙哑,“但说无妨。” “中原各地流民作乱,不服我漠狄迁徙过去的门派管辖。”徐丛担心惧怕看着野利蒙尘苍白的脸,“主上您没事吧?”主上从没有受过伤,这副样子太过罕有。 “多事!”野利蒙尘呵斥,将手从嘴边移开,“这些小事也值得来禀告本君?!”他自知脱力的原因,但绝无可能告诉他人,掩饰掉手心的血迹。 徐丛立刻将最要紧的说出,“属下知错!还有,尔朱颀亲自出征攻打南疆,接连取得大胜。” “南疆。”野利蒙尘重复,为祸扰乱玄尊政权多年,怎么如今突然不堪一击了?是先前尔朱颀没有全力进攻,还是真如之前传言,南疆首领死于内斗,各个山头争夺自伐? 徐丛继续道,“拂夜通晓城守军突然增多,我们驻扎在燕齐多日,请问主上何时进攻?” 金以恒按紧额头,痛感袭来。金山儿守逍遥京,金窝儿守拂夜通晓城,增多的守军,想来就是金窝儿率领人马死守,那些原本属于自己,掀起夺权战事的精锐。 中原局势时刻在握,野利蒙尘麾下人马布排有序,哪里地域紧要不可松懈,哪里位置次下无需在意,他心里无不明晰。 围困逍遥京,往东直捣燕齐,逐鹰派的精锐在拂夜通晓城下等候命令已逾旬日,然而迟迟没有动静,反倒是守城的燕齐人马不时突袭。 野利蒙尘不明含义的视线投向金以恒,后者咽下疼痛,报以笑容,“有朝一日,”他顿了顿才说,“如果本尊的人马到达妙京,本尊一定不会犹豫,立刻攻城,”他站了起来,摆出招术对准野利蒙尘,“分出胜败。” “你妄想!”徐丛始终盯住金以恒,看他又要出招,不免护主心切。“徐丛,”野利蒙尘音量不高,连名带姓的称呼另下属立刻收手意识到逾矩,低头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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