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宁域被一群看不清长相但能看出是笑着的嬷嬷婢女簇拥到妆奁前坐下。
宁域透过镜子看清了自己的模样,浓妆艳抹,满头珠翠,甚至还戴了耳环贴了花钿,可他硬朗的五官又没有被刻意修饰得柔和,因此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他和那些看不清长相的嬷嬷婢女之间连接着若隐若现的红色丝线。丝线如蜘蛛丝一般细,每个人连接的数量不一样,有的只连了一两根,有的连了十几根,连接的位置也不相同,有的连在手脚上,有的连在脑袋胸口处。 他试着触碰红线,可抬手很是困难,他整个人宛如困在茧中,没有自由。
很快,宁域被盖上了盖头,他的眼前一片鲜红,只能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看到一点点脚下的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脚小得可怕,穿上红色的绣花鞋就如同两个快要爆裂开的粽子,走起路来又钝又慢,稍微走快点肯定会摔倒,他只能像一个人偶般被嬷嬷婢女们簇拥着往前。
一路上,他听到无数欢声笑语,奇怪的是,当中仿佛还夹杂着哭声。
“女儿家生来就是要出嫁的,终于等到这一日,为娘真是开心。” “嫁稀随稀,嫁叟随叟,走出这个门,你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好好伺候夫君,他就是你的一生。” “百依百顺,贤良淑德,你定要成为街坊邻里口中的好新妇,如此也算是给娘家长脸了。” “三从四德,恪守妇道,千万不能忘,这是你的立身之本。” “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待儿孙满堂,你可就圆满了。” ……
太吵了,太吵了。宁域只觉脑袋疼,喘不上气,有种想吐的感觉。他奋力屏蔽外界的吵闹,可根本没办法,只能努力习惯。 随后他还未习惯这种感觉,忽地被塞进了花轿之中。
在花轿里面,只能端正地坐着,对于宁域这种身材高大的人来说,稍微伸展身子就会磕碰到,如同被关在笼子里一般难受。 他不怕难受,只想挣脱束缚离开,可惜,挣脱不得。
花轿摇晃了一会儿,停下来后宁域立刻被扶了出去,紧接着鞭炮声在上方响起。
随后伴随着司仪一句又一句吉祥祝辞,他被簇拥着跨过一个又一个高高的门槛,最后停在一处挤满人的厅堂中,然后一条红绸塞入了他的手中。
“一拜天地。” 高昂的声音响起,宁域身不由己地猛然跪地,然后被迫磕了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得头昏眼花。模糊的双眼看到四面八方飘来好些红丝线,慢慢连接缠绕到他身上。
“二拜高堂。” 又狠狠地磕了一次头。仿佛磕得头破血流。
“夫妻对拜。” 糊里糊涂地起身,糊里糊涂地最后一拜。
“送入洞房。” ……
“天生才子配佳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能嫁进来是你的福气,多少姑娘攀不上呢!好生伺候丈夫和公婆,他们会对你好的。”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娶妻娶贤不娶色,嫁人嫁心不嫁财。你俩是对的,往后的日子,好好过。” “相夫教子是一辈子的福气,你要珍惜。” ……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在身后响起,宁域看见自己身上的红线越来越多,但他看不见红线的另一头是谁,不过不重要,都是些看不清长相但能看出是笑着的人,分不清,也无需分清。
宁域被扶着往前走,竟突然一个踉跄,往前摔了一跤。 不过他没有摔倒,只是摔掉了红盖头。同时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只留他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而椅子摆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中央。 他正襟危坐,目之所及是一道道门槛极高的高门,是他走进这个家时走过的高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高门由远及近一扇一扇重重地关上,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急促地让人心慌郁抑。
随着一扇扇关上的门,光,暗了,少了,没了。
宁域在黑暗中待了许久,他不断挣扎,但身上的束缚似乎越来越紧,比一开始紧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哗声响起,坐在椅子上的宁域猝然往后倒下去。他重重地躺平瘫倒,但身下的不是地面而是床面,随即他感觉身子像散架了一般疼,尤其是肚子,感觉被开膛破肚一般疼。 他浑身上下的红线又多了许多,连指甲缝里都是。
“加把劲儿,孩子就要生出来了!” “你只要一举得男,在家里的位置可就稳啦!” “快了快了!你努力啊!传宗接代是多么重要的事呀!” “全家人都盯着你这肚子,你得争气啊!” ……
宁域痛得神志不清,但他很清楚自己极想推开身边这些聒噪的人。 这些人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是男的,生什么孩子?传什么宗,接什么代?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地位?就是世上所有人盯着他的肚子,他也生不出孩子来啊!疼得要死,谁爱生谁生去!
“女人都得过这关,你娇气个什么劲儿?快使劲儿啊!” “女人不生孩子算什么女人?男人娶你干什么?当大爷供着吗?” “生了孩子你才完整,瞧瞧那些生不出儿子的女人过的都是些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必须得生!” ……
这群叽叽喳喳的人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说个没完。 宁域痛得死去活来,痛晕了好几次,反反复复,他感觉自己要死了。时间漫长得可怕,仿佛过了一日又一日。
宁域筋疲力尽,气息奄奄,他似乎看见有许多红线汇聚在他肚子处,越来越多,千丝万缕,永远无法理清。
“哎呀——血崩了——”
宁域顺着红线往高处望去,看见有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快速砸向他。他吓得大吼出来,然而他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被困了在一处狭小的黑暗里。 是棺材。
在棺材里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大的感觉就是喘不过气,整个人像挤压在一片看不见边缘的石缝中。最后好不容易感觉棺材破裂了,然而,四散飞裂的棺材碎片消失后,宁域发现自己又立于新娘堆之中。 接着,新郎打扮的男子们出现了。
这一次挑中宁域的是一个魁梧的男子,跟宁域差不多高,不仅盯着宁域的脸看了许久,还上手乱摸身子。
宁域感觉自己跟待宰牲畜没有区别。
盖头盖下,再睁眼,依旧是喜庆的闺房,只是没有上一次的富贵,他身上的喜服和整体打扮也朴素了不少。身边只有一个嬷嬷一个婢女,但身上若隐若现的红色丝线却多了好些。
不出意外可能会无限循环,一次又一次成为“新娘”,必须得做点什么打破循环。 可是,全身都被束缚住的人该如何反抗呢?
宁域透过镜子观察嬷嬷和婢女,他尝试着跟两人对话。 “不要再摆弄我了,我是个男子!” “我知道你们是厄灵,赶紧放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开!” ……
嬷嬷和婢女仿佛什么都听不见,该干嘛干嘛。
宁域再次被盖上盖头,塞进花轿,之后的事大同小异,直到躺在床上生孩子。
这一次,他听到了婴孩的哭啼声。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没想到他这一躺就是许久许久,一个又一个孩子从他的肚子里出来,他躺在床上,看着一团又一团的红线缠绕在他身上,将他淹没。
直到宁域筋疲力尽,疼得麻木,四周的人才散去。 终于不用再生了。
他身上缠满了红线,他被红线吊了起来。下一刻,他独自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有微弱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他身上。 他看起来,油尽灯枯。
光,暗了,他,死了。 ……
又是棺材!又是一群新娘!又是前来挑选的新郎! 看似有区别,实则陷入了循环!
“为何总是这些嫁娶生子之事?有完没完!” 宁域愤怒地大吼。那个坐在花轿里的厄灵一定能听见。
可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第41章
宁域穿着新娘的喜服循环了六次,每次的经历都有点不一样,期间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去打破循环,但都无济于事。唯一有用的是他自己的挣扎,即使挣扎很艰难,作用很微小。
第六次循环时他感觉自己是有机会挣脱的,可惜越到后面束缚越紧,他自己的气力越小,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没办法。
第七次,宁域从棺材里就开始挣扎。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他只管自己不断挣扎。
他努力挣断身上那些红线。那些红线是连在他身体内的,挣开红线可能会连皮带肉扯伤自己,但再痛也得忍着,他要彻底挣脱,他要离开这个无比压抑的循环。
他不愿上妆,不愿盖盖头,不愿上花轿,不愿任人摆布。
“你不成婚,爹娘脸上无光,会被所有人说三道四,你对得起爹娘吗?” “哪有女子不成婚的?不成婚的必定有毛病!” “古往今来,女子就该成婚,你怎能逆天而行?” “成婚是多好的事啊!你挣扎个什么劲儿?是不想活了吗?” ……
不管,不能管旁人说什么。它们根本不是人,它们是厄灵,可怕可恶的厄灵! 宁域不管不顾地挣扎着,他不愿下花轿,不愿迈进门槛,不愿拜堂成亲。
“为何如此不懂事?你一个女子该温顺敦厚!” “你要敢搞砸这桩婚事,你就是千古罪人,要遭街坊邻里唾弃的!” “嫁进这个家,你就没资格想别的事,得一心一意伺候家里的人。” “婚事大于天!” ……
宁域继续挣扎,他不要生孩子,不要不断生孩子,他不要一直待在空空如也的小黑屋中。
“你是女子!别忘了三从四德!” “生儿育女是你的责任,可由不得你选,必须生!” “一定要生出儿子,能生出儿子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已经嫁进来了,生是这家的人,死是这家的鬼!” ……
不停挣扎的宁域已经伤痕累累,皮开肉绽,浑身是血。 那鲜血染在红色的喜服上,跟暗纹似的,远远看去倒是和谐,可一旦细看,会让人毛发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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