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正在小院里劈柴的宁寻辙望着发呆的宁域,“快去帮你阿娘和阿姐择菜。”
再次见到平安无事的宁寻辙,宁域激动不已,他知道眼前的一切肯定是假的,但抑制不住的感动是真的。他想起当年宁寻辙离开前摸着他的头的那一幕,他现在才懂得宁寻辙隐忍的表情中包含了太多东西。
“还愣着干嘛?”宁寻辙擦了擦汗。 “好!”宁域不由自主地应声,然后一路小跑往屋里去。 屋里,还有两个他日思夜想的家人。
一推开门,母亲和姐姐正坐在桌边有说有笑地择菜。 “阿域回来啦!”宁倾笑盈盈地站起身往旁边的灶台走去,“阿娘今日做了萝卜糕,我去给你拿,你快趁热吃。” “跑哪儿去啦?弄得满头大汗的。”谢纾站起身走到宁域身边,抬起手给宁域擦汗,温柔慈爱。
宁域热泪盈眶,他清楚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不会被引导,也不会沉溺于此,他只要感受片刻就好,他实在太想念家人,望梅止渴也是好的。
“阿域长大了。”谢纾忽而潸然泪下,用温暖的手抚摸宁域的脸颊,“原来阿域长大是这样强健,这样好看。”
宁域瞬时泪流满面,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虽然家人是五年前的样子,他却是长大后的模样,面前的谢纾是抬头望着他的,他已高出谢纾大半个头。
“阿娘……”宁域有千言万语想与谢纾说,但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缓了好一会儿,抬起手欲抱住谢纾,然而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短刀,他的手完全不听使唤,握着刀就伸向谢纾。不知为何,一时之间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他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短刀刺进谢纾的胸膛。
谢纾的胸膛流出汩汩鲜血,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宁域,满脸不可思议。 宁域亦是惊恐万状,他极其想救谢纾,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手中的短刀再次刺向谢纾,一刀又一刀,刀刀致命。 谢纾的鲜血溅了宁域一身。头发、眼睛、嘴巴、脖子、胸膛、手臂…… 谢纾直到躺倒在血泊中,依旧死死望着宁域,死不瞑目。
“啪——”宁倾手中的碗摔落到地上,四分五裂,热腾腾的萝卜糕摔成了一摊烂泥。 宁域害怕极了,他想解释却无法开口,嘴巴像是被缝上一般。 “阿域……”宁倾一开口,声音无比颤抖。
宁域一步步走向宁倾,高大的身影将对方笼罩。接着,宁域手中的短刀挥向了宁倾的脖子,一刀封喉,鲜血四溅。 宁倾一手捂住脖子,一手伸向宁域,她颤颤巍巍地抓住宁域胸口的衣服,一扯又一扯,最后滑落。
宁域快要疯了,他已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他确切感受到是自己亲手杀死了母亲和姐姐,刀刃碰到皮肤时的感觉和血溅到身上时的热度清清楚楚,不是假的。
“我听见有东西摔碎了,可有人受伤了?”宁寻辙担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宁域恐慌地望向门口。别进来!千万别进来! 宁寻辙的脚踏进了门槛,宁域手中的短刀飞了出去。短刀在空中变成了长刀,继而斩下了宁寻辙的头。 宁寻辙的头颅飞落在宁域面前,带着一串串淋漓的血珠。
“啊——”宁域终于叫出了声。
-
从幻境中醒来的宁域跪坐在迷宫死路中,目光涣散,大汗涔涔,周围的镜子照出他狼狈的模样。 他浑身发冷,尤其是心口,像冻上了层层寒冰。他很想动但动不了,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家人的死状反复浮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忘记家人真正的死状。
他缓了很久很久才缓过来,他靠坐在镜子上大喘气,抬起手想擦擦脸上的汗水,可发现手上满是鲜血。他疯狂地往衣服上擦拭,然而把手都擦痛了也没能擦掉血迹。 他痛苦得想吐,身体一倾,双手撑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干呕,呕到满眼泪水也只呕出一些酸水。
如果能昏过去该多好,可他格外清醒,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宁域不敢再随意乱走,迷宫实在太邪门,他宁愿困死饿死在这里也不想再经历刚才的场景。他蜷缩在角落,闭上了眼,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又进入了方才那个幻境,里面全是鲜血,家人的尸首还在那里。他惶悚地睁开眼,吓得不敢再闭眼。他死死盯着地面,盯着盯着,却又进入了幻境,这一次他吓得站起身来。
留在此处好像就会进入幻境,没办法,他只能离开。
宁域慢慢往回走,发现自己留的记号全都消失了,走着走着,心有余悸的他停了下来。他想此处离死路远,应该不会再进入幻境,可没想到他刚待了一会儿,还是进入了幻境,他吓得跑了好几步。
宁域万般无奈,苦笑几声,迈出步子继续在迷宫中寻找出口。这一次他走得很慢,尤其害怕转角,害怕转角之后的路是死路,关键必须要走到底才能发现是死路,长长的一段路,逃起来特别绝望。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一个转角后又遇上死路。宁域转身就跑,可惜身体再次动弹不得。死路尽头的镜子疾速朝他撞了过来,身体蓦地一震。
他不敢睁眼,甚至用力闭着眼,可惜由不得他,眼睛睁开后他身处苍溪村的一处集市。 集市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宁哥哥,你看我剪的小兔子好不好看?”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虽然五年过去了,但宁域能猜到说话的是邻居家的小女儿阿糯。他不敢回头,不敢搭话,可身不由己,他回了头,开了口:“阿糯好厉害!剪的小兔子可真好看!” “是阿娘教我的。”阿糯笑吟吟的,眼睛弯成新月,“我阿娘可厉害啦,还会剪大老虎呢!” “哇,好厉害啊!”宁域嘴上在夸奖,心中却祈祷阿糯快快离开,他万万不想伤害小孩。
“宁域,你娘让我留的猪肉她还没来拿呢,你顺道带回去吧!”不远处肉摊上的聂母朝宁域挥着手,“今儿的猪肉可劲道了!” 聂理从聂母身后钻出来,冲着宁域做鬼脸:“读书人才不会碰猪肉呢!他连猪肉味都不想闻,肯定躲得远远的。” “你叽叽歪歪说什么呢?”聂母一把扯回聂理,继续朝着宁域招手,“快来快来!”
宁域不想去,他知道会发生不好的事,可他被迫迈出脚步,越走越近。 无可奈何,只能认命。 他伸出了手,可这手不是去接猪肉,而是掠过猪肉伸向聂母。当他用双手将聂母活活掐死时,他还是受到了惊吓。他想挣扎,可由不得他。 随后没有意外,他取下挂猪肉的挂钩,用挂钩杀死了拼命阻止他的聂理,接着是阿糯,再然后是他能见到的所有人。
张灯结彩的街上血流成河,一片死寂。
-
再次从幻境中醒来的宁域趴在地上,面色铁青,汗如雨下,胸口剧烈起伏。 缓了一会儿,他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此刻的他不只是手臂,连肩头都染上了擦不掉的鲜血,他已有些神迷意夺,恐惧驱赶着他继续前进。他要赶紧找到出口,只有找到出口恐怖的一切才能结束。
之后宁域在迷宫中又遇到好几处死路,他看见自己杀人放火,屠城灭族,无恶不作,暴虐无道。他依旧非常恐惧,可杀得尽兴时,心中不免腾起几分过瘾痛快,这让他更加恐惧。 他看着镜中浑身染满鲜血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他感到筋疲力尽,随时可能会崩溃癫狂,而不受控制的身体却仿佛精力充沛,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倒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走在迷宫中,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又是一个转角,他已经惴恐到麻木,缓缓走上前,没走一会儿,果然是死路。闭上眼,与镜子相撞,身体蓦地一震,再睁开眼。
这一次宁域愣住了,疲惫的双目被惧怯占据。不远处,萧常暮正朝他走来。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宁域在心中呐喊,他疯狂挣扎,奋力反抗,可失控的身体咆哮着要撕碎对方。 他的脑子一片混沌,他听不清萧常暮在说什么,看不清萧常暮在做什么,他就要土崩瓦解。
混乱中宁域感觉自己抬起了手,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虽然手中什么利器也没有,但不受控制绝对不会有好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他想收回手,可惜手还是伸了出去。他看着自己的手如利刃一般刺进萧常暮的胸膛,竟是要活生生掏出对方的心。
浑身是血的宁域连眼睛都染上了鲜血,他彻底崩溃了,身体支离破碎。他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吞噬,他堕入黑暗,永世不得超生。
突然,伴随一声巨响,迷宫中的镜子顷刻间被震得四分五裂,四处飞散的碎片映出一幕又一幕宁域的噩梦幻境。
碎片之中站着的少年傲睨自若,眼里泛着寒光。 少年身着用金银宝石装饰的黛青色劲装,束起的马尾中混着一些绑着金银饰的细辫,左耳戴着华美的金色耳坠。古铜色的皮肤配上金色的眼眸,整个人看起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少年活动了下脖子,缓缓举起右手,手中乍现一团无比强大的法术。 ----
第13章
“宁域,是你吗?”萧常暮犹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金眸少年身躯一震,手中的法术破散消失,随后整个人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宁域?”萧常暮的声音再次传来。 “师尊?”宁域如梦初醒,大喘着气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忧惧地喊道,“师尊你在哪儿?” “你别急,我们离得不远,只是看不见对方。”萧常暮也在迷宫中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幻境,理解对方复杂的心情,因此语气分外温和,“你先站在原地别动,慢慢跟我说话,我试试听声辨位。” “好。”宁域立刻不再乱动,乖巧地站在原地,手中生出一小簇照明,但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才你是打碎了镜子吗?”萧常暮先开了口,“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宁域的脸皱得像苦瓜,“我看见……看见……我……”他想说他看见自己杀死了萧常暮,可委实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继续道:“幻境让我崩溃,像是被什么诡怪的东西给关了起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甚至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突然听到师尊的声音,等我睁开眼,就……就这样了。”
62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