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搁头都大了,而对方一副无辜又可怜巴巴的表情,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一分钟后,肖搁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深深地低下头,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点。 浴室里渐渐响起冲刷的水声,肖搁恍然间终于觉得这件事情落到了实处。
他不止一次地梦到过…… 梦到他回来。
他的名字叫做言镜。 肖搁叫他“镜子”。
镜子是自己少年时处处照拂的小朋友,也是他无数烦恼无数秘密的倾听者。是于肖搁而言非常非常特别的人。 即使在大多时候都不得不隔着“一块玻璃”的距离。
那些欢乐时光,却在某一天突然破灭。 肖搁永远忘记不了那一天的场景。
实验室燃起的火烧红了半边天,猛烈的爆炸将玻璃炸得破碎横飞,黑烟遮盖天日。 他晃然间以为自己听到镜子撕心裂肺的嘶喊,于是不顾一切地往里冲进去……
后来二叔给他指着一具烧焦的尸体,身形早就认不出了,二叔告诉肖搁:“你的小朋友不在了。”
那段时间肖搁像是着了魔,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肖搁慢慢摸上自己眉尾处烧伤的疤痕,拇指大点凹凸不平的一块,实在不好看。
他想。 但这个世界这样奇怪。 ----
第3章 他好漂亮
客厅里,肖搁打开电视,此时正在播报肖家大宅里举行的总统升迁晚宴,议会各高官,安全部的长官们和财阀家族长个个衣装革履,来往觥筹交错,纷纷向邵挽青邵总统献上长篇祝贺。
放在一旁的手机一震,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备注是一个奇怪的符号,肖搁接起电话。 电话里是一道浑厚的男声:“肖少爷。”
肖搁问:“电话查到了吗?” “是边南县的一个老爷子,早就老眼昏花到看不清字了。前几天刚被人窃走了手机,那里靠近京山,乱得很,基本查不下去。”
京山是黑鹰帮派的大本营。 肖搁揉了揉眉心:“知道了。你先查着,再找找。”
那边应付了两句,他胡乱挂了电话。
今天的事太古怪了。 那条似是而非的短信,马戏团虚晃一枪的混乱,还有言镜的突然出现,让他觉得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是一个连续的环节。
他凝神回忆今天的一连串事情,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哐当!” 正在这时,浴室里传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弄倒了,然后是一声闷哼,肖搁脸色一变。
推开浴室门,浴室喷头还在哗啦啦淋水,雾气腾腾,言镜正蹙眉站在中间,脸上的表情像遇到了一个让他十分困惑的难题。 而置物架和上面的杯子毛巾倒了一地,装配的把手以一种十分清奇的角度被外力掀开,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圆头。似乎是因为有人想关水连带着不小心掀翻了置物架。
肖搁走进去拉开他,去关了淋水器,蒙蒙雾气渐渐散去。 他说:“我来就行,你出去吧。”
但言镜没动,肖搁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他就一直站在那里。 肖搁知道他在看自己。
私自将言镜从马戏团带回家里,藏起他身上携带的枪和炸药,明明很想搞清楚言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始终没问过一句。 再过一会儿,肖搁心想。
反正时间还很长。 他不会让任何人再带走言镜。
言镜的脸上只有浅浅的几道掐痕,因为皮肤太过白皙才显得可怖。 肖搁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伤,回头说:“先穿上衣服,去客厅……”
他回头的那一刻再说不出话了。 雾气散开,言镜裸露的身体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针孔痕迹。
胳膊,脖颈,大腿,臀部。 连着一大块一大块的青紫的小点,胳膊上的最多,大多是新添上的,微微地肿胀,几乎要渗出血来。
肖搁眼神暗了下来。 而言镜后退一步,在他眼前慢吞吞地穿上肖搁的睡衣,动作间将身上的所有痕迹展示无余。
肖搁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要在他脸上看到心疼说起来是一件很奇幻,也很奇怪的事情。
但言镜可以。
言镜穿的是一件枪灰色的缎面睡衣,他看起来年纪还小,身形却和肖搁差不多了,穿上一点也不显得衣服大。
他们相隔无言,言镜始终不说一句话。 肖搁却忍不住了,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但他逼着自己此时忘掉,他叫言镜:“镜子。”
“镜子。” “镜子。”
言镜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袖。 肖搁不依不饶地拉住他的手,靠近他说:“镜子,应我。”
肖搁从小就觉得,言镜好脆弱。 就像雪花那样,落在手心,下一秒就会融化。
总是苍白无力的,带着冰冷的温度,小小的那么一只,是漂亮至极却易夭折的娃娃。 本以为他永远地停留在某个时刻。 烈火带走弱小的生命。
假的,他被骗了。 竟然是假的?
肖搁不知道自己是该惊喜还是懊恼。 他感觉不到了。他只觉得混乱。
在他手心里的,是跳动的,温热的,是鲜活的言镜。
言镜道:“哥哥。” 他漂亮的脸蛋一下子掉下眼泪来。
还是那样乖巧的、可爱的。 一定是有人把枪支和炸药藏在他身上。肖搁胡乱地想。
言镜将脸埋在肖搁的颈窝,领口立即湿了一块儿,他闷闷地说:“你后来也没有带我离开。”
肖搁替他擦去眼泪,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食言了,我向你道歉。
言镜十八将满未满,还是个少年模样。却与肖搁当初见时大有不同。
时间倒退到十二年前。
那时肖搁九岁。 他母亲刚刚离世,妹妹肖摇被舅舅家接走了,他住在肖家大宅。
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很不快乐,无论做什么都开心不起来。 二叔那会儿还很年轻,知道自己不开心,说要带他去肖家的实验室里玩。
他跟着二叔走了一路,途经一座很高很高的塔楼,那里被一片红玫瑰花海包围。 一眼望去是无尽的红色。
二叔原本牵着自己走在那条小路上,却突然停下,深深地望着那座塔楼。 那座塔楼真的很高,也许是因为有了些年头,外部变得锈迹斑斑。
肖搁对它并不陌生,妈妈还在世时常常带他和妹妹来这里散步,毕竟这里真的很美。 不能多想,一想到妈妈肖搁就容易掉眼泪,一点也不像男子汉。
于是他用力拽了拽二叔,憋着一口气问:“二叔,你要带我看什么啊?” 肖鹤雨回过神,牵着他走了。
实验室藏在一片密林里。 那其实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在肖搁的记忆里,那里的树木枝条张牙舞爪地向外伸展,树木之间的拥挤让枝条相互缠绕。
他见到二叔说的有意思的东西。
一只奇怪的鸟。说一只又不太准确。 颜色分明的两只鸟连在一起,一青一红。分明是两只鸟,却又是同一个个体。
二叔告诉他:“这是《山海经》里的比翼鸟,比喻有情人之间永远不离不弃。” 他喃喃自语:“‘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啊。”
肖搁听不明白。 他只是站在玻璃柜前,看见那两只颜色不同的鸟中间是连着的。红色那边一直在扑腾,青色那边却萎靡不振,眼睛覆上一层玻璃质一样的混浊物。
青鸟无力地垂在一边,而红色的鸟却十分精神,一个劲地扇翅膀想飞起来。可惜仅它努力是做不到的。 肖搁只觉得这样的关系并不令人向往。
然后他指着青色的鸟头问二叔:“要是它死了,小红也会死掉吗?” 肖鹤雨摇摇头,让实验人员过来给肖搁展示,在羽毛下有两只鸟缝合的痕迹,说:“这一只不会。”
除了“比翼鸟”,还有五彩斑斓的“狂鸟”和独脚鸟“毕方”,以至于后来二叔送给肖摇的一只双头鹦鹉。 可年幼时的肖搁对这样奇形怪状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肖鹤雨一向是对自己的“作品”抱有极大的热情的,每天埋头在实验室里捣鼓这些玩意。曾许多次都和肖搁说要让他来长长见识,可妈妈从来不允许他来。 妈妈说,这里只有打了药的怪物。
肖鹤雨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给肖搁一个小孩子介绍,而实验室里面好多穿白色工作服的实验员忙碌地穿行,好像是在为隔壁隔音手术室布置东西。 玻璃药剂隔着咕噜噜冒泡的沸水加热,无影灯下是擦得锃亮的各种精细刀具,还有针管。
肖鹤雨兀地停下声音,肖搁随着二叔的视线看去。 他们推出一个密闭的容器,容器里淋上一层蓝紫色的液体,里面浸泡着一个浑身裸露的小孩,他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和头发都很长,皮肤白得像雪,好像很冷,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周围的人群让他全无反应。
肖搁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 那些人挥着手术刀在他身上虚空地比划。
好怪异。 要把他也变成怪物吗。
锋利的手术刀离他越来越近,肖搁紧张极了,不知道是站久了还是因为别的,腿麻了,没忍住腿蹬了一下。脚边放的一只小动物,莫名其妙被踢了一下,吓得满箱子吱哇乱窜。
就这样一个小小插曲,让言镜眼皮动了动,肖搁慌乱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拥有灰绿色眼睛,让人想到河流,青苔,浅浅的水面和搁浅的小石子。
他好漂亮。 他在看我吗?
肖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间隔音手术室,他是听不见这里动静的。 可是穿过无数的人影,器械,一面特质坚硬的玻璃壁,他确确实实在盯着自己这里。
肖搁想看得更清楚。 当他向前一步,二叔却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 . 吹风机呼呼呼地运转。
10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