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河神村又开始张罗起给河神娶妻了, 恰好在“送嫁”这一天傍晚遇到了江逸临一行人的到来。 巫师脸上画着斑斓花纹, 裹着宽大的黑袍, 瘦削的身躯在黑袍的映衬下, 仿佛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他手拿槐树枝一路跳舞一路念念有词, 发出的嗡鸣声让人越听越难受。 在巫师身后, 则是被两名赤膊壮汉抬着的“新郎”, “新郎”之后自然是即将被迎娶的新娘。只不过这位新娘并不是坐在花轿上,而是裹了一块红布再用粗麻绳扎扎实实绑好, 堵了嘴拘在一艘小木船里。 小木船同样由几名壮汉抬着。 队伍最后面, 也是最长的,则是送嫁的“娘家人”——河神村的村民。 虽然带路的阿牛一再提醒不能抬头直视“送嫁”的队伍, 得知这居然是要送一个年纪轻轻的生命去送死, 江逸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还是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去。 一抬眸,撞入眼帘的便是被抬着的石头雕像。 这一瞬间, 江逸临满腔荒唐燃成一腔怒气。 所谓的河神, 不过是一块灰色石头雕刻而成的分不清男女的模糊石像,除了那双眼睛大概是因为有笔墨点缀, 所以显得格外灵动,其他的与一般石像没什么区别。 而现在这石像只因被某些人冠以“河神”的名号,竟就当真披红挂绿胸戴大红花,被硬生生打扮成了新郎。 更让江逸临无法接受的是一行上百人,无论男女老少,只除了被绑着放在木排上堵着嘴呜咽哭泣的新娘,其他人全然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沉默。 想到这群人里有新娘的家人朋友,现在,这些人竟对新娘的赴死完全没有悲痛的感觉,江逸临只觉得这些人愚昧得让人心头发寒。 说是新娘,实际上却是一名看起来年纪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忽地新娘挣扎着扭头看向了江逸临所在的方向,大概是他的眼神让小姑娘看到了希望,惊惧的眼神里流露出哀求。 这一眼让江逸临再也忍不住,疾走几步挡在了队伍前面,厉声呵斥:“荒唐!半年干旱后大雨不止,这明明就是符合自然规律的现象,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 现场蓦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中。 半晌,在村长想要上前劝开明显衣着不凡的江逸临时,巫师忽地抬手阻止里他,一边直勾勾盯着江逸临看,直看得旁边的阿牛和黑皮都吓得差点跪在地上了。 这时干瘦男人咧嘴一笑,斑驳的脸皮与森白的牙齿映照出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诡谲:“好!好!好!” 男人连声叫好,然后举止癫狂地原地手舞足蹈跳了两圈,大声宣布:“今天的新娘,河神大人不满意,我们回去!” 看得出来这名巫师在河神村很有威望,紧绷的气氛就这样忽然松懈开来,原本麻木的村民们瞬间鲜活起来,有的人热心上前把新娘身上的绳子解开,新娘的父母家人也陡然发出庆幸的大哭声,踉跄着上前和新娘拥抱在一起。 若不是河神石像还在那里,江逸临差点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黑皮松了口气,赶紧冲上去拉着大少爷一个劲儿庆幸:“幸好幸好,幸好这个巫师这么好说话,大少爷,刚才你差点把我给吓死!” 其余长随小厮也纷纷上前,刚才他们都被吓住了,竟没能第一时间想起冲上前护着大少爷。也亏得大少爷性子好,否则单就这一点,都够他们吃一顿排头的。 对河神村知之甚详的阿牛却脸色很难看,眼神暗自关注了一下村长和巫师,果然发现这两人在不远处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往江家大少爷身上看一眼,顿时心知不好,当即就拽着江逸临的衣袖催促道:“江大少,咱们赶紧走,下个村子还有些脚程需得赶呢!”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下不下雨的,总归这个河神村,他们是千万不能踏进去的! 谁知阿牛话音刚落,村长就走了过来,笑容满脸地先朝江逸临拱了拱手,态度十分谦卑地说:“这位大少爷可是潮县来的江大少爷?” 眼看顺利把人救下来了,江逸临本就想着自己该留下来好好了解一下山神村的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用其他方式解决这个给河神娶妻的陋习。 在他想来,河神村之所以保留着这样蛮荒的习俗,还是因为太穷了。试问如果村民们种地之余还有别的法子挣钱养家糊口,哪至于只能等着所谓的河神给他们带来风调雨顺,好保佑他们有饭吃? 刚从国外回来,江逸临虽没有什么大志向,到底年轻,还是有些个帮扶家乡民众的心愿。 村长的态度让江逸临下定决心,两相寒暄了一番,很快就在村长的带领下进了河神村。 阿牛也就只敢趁着村长没到跟前的时候隐晦地催促了几句,等村长一来他就不敢吭声了。眼见着江逸临带着十几号人进了村子,想到他们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江大少身上甚至还有从外国带回来的洋“撸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江大少还没给他的带路费,阿牛也就一咬牙一跺脚,怀揣着侥幸心理也跟着进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阿牛的这个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事实上江逸临只在路上和村长说了些种桑树养蚕挣钱的话,发家致富的法子才刚提了个开头,到了小旅馆就喝了口水的功夫,十几口人就全被药倒了。 其他人如何了,江逸临不知道,因为等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像之前那个被选中的小姑娘那般身上裹了块红布,绑了手脚堵了嘴,正躺在一艘飘飘荡荡的小木船里。 大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大概是因为此时是晚上,又刚下了大雨,河面上白雾缭绕,看不清方向,也看不见河岸。江逸临一想就知道自己这是被河神村的村民报复了,倒没怎么气恼,只觉得荒谬可笑。 这些人,竟然宁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迷信上,也不愿意相信他提出来的那些法子。 深吸一口气,江逸临摒弃杂念,单靠腰力在船舱里蹦哒着勉强坐了起来。 左右看了看,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江逸临疑惑:河神村村口的那条河,河面有这么宽阔吗? 不过眼下还是先想法子把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再说。
第77章 坍塌的河神庙 经过歪七扭八的翻滚蹦哒折叠等优势体面的姿势努力过后, 江逸临终于把身上的麻绳弄掉了。 一把扯开身上那块劣质红布,江逸临扯了扯身上的棉袄长衫, 确定衣裳没有被打湿, 好歹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能多给他带来一些温暖。 刚回来时江逸临穿的是西式服装,后来开始接手家里的事务,他才改穿旧式长衫。潮县到底是一个偏僻守旧的小县城,只江家大少爷去外国留学, 就被当成头等谈资议论了好些年。 从他出国, 议论到他完成学业再回来。 这次他又因为阻拦村民给河神娶媳妇, 被下了药当成新娘丢到了河里, 能安全回去也就算了, 顶多就是当做傻子笑话一阵。 若是今儿个当真在这里丢了性命, 江逸临长叹一声,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母亲伤心流泪, 县城里人人一边慨叹惋惜一边兴奋议论的画面了。 说不定就此他还要成为长辈们教育晚辈的反面教材, 大抵也算得上是另类的“流传千古”了。 苦中作乐自我安慰了一番,江逸临不得不面对状况不佳的现实。 木船很小, 将将只够他平躺在里面, 看得出来这条小船原本应该是按照女子身量打造的,换了一米八几的他躺下去, 姿势就被迫变成了侧身蜷缩。 除此他这个人, 船上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 江逸临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先随波逐流看看吧。 他记得这条河的流向是往县城方向, 如果水流正常, 不用做什么,单纯靠水流飘下去, 熬一天怎么也能熬到遇见其他船只吧? 这么一想,似乎又值得重新乐观起来了。 也不知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时辰,江逸临目之所及全都是白茫茫一片水雾,等了又等,不知过去多久,江逸临忽然听到一阵水声。 哗啦啦轻响,带着一点撩拨人心的漫不经心,不像是什么河里的动物能发出来的。 此情此景下,江逸临的所有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尽管知道水雾太浓看不清,他还是忍不住眯着眼凝神看去。 就是这么一看,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拨开了水雾,透出隐隐的红。 在江逸临没察觉时,他身下原本漫无目的随波飘荡的小船像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牵引,缓慢却又坚定地往红影处靠近。 小船轻轻撞到浅浅的河滩搁了浅,江逸临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已经显露出完整模样的小岛。 “这条河里有河心小岛吗?”江逸临暗自嘀咕,虽不解,但看前方有一个庙宇似的建筑物披红挂彩,大门前还挂了两盏摇曳的红灯笼,想必是有人家的。 有人就好,只要不是河神村的村民,他就可以向对方求助了。 按下心底隐隐的不安,江逸临用原本绑在自己身上的红布绳先在小船翘起的一角拴牢,确定它不会跑,这才一手拉绳一手掀开长衫前摆,步伐踉跄地下了小船,踩到了踏实的地面。 将小船彻底拖上沙滩,江逸临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往红灯笼的方向走去。 河面上的水雾实在太大了,浓白得仿佛一汪黏稠的浆糊,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相差无几。等江逸临走到近前十来米,才发现这庙宇虽然挂着两盏红灯笼,里面却实在破败不堪,屋顶都塌了半边。 倒是红灯笼照耀下的匾额还在,上书三个端庄大气的黑底鲜红描金大字:河神庙! 本就是因为阻拦给河神娶妻才遭了此劫的江逸临脚下一顿,有种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不过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江逸临到底还是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好心情,一步步主动踏进了这里。 灯笼还点着,哪怕里面的人可能还是跟河神村的村民一样,是盲目愚昧的迷信之人,江逸临想着只要自己不主动暴露自己新“河神之妻”的身份,总能找到机会补充一点食水,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船只。 ——即便都没有,偷偷拆一块木板当船桨总归是可以实现的。
66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