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没有恨,也不懂爱。 韩律离世他都未掉一滴眼泪,却在见到袁眉生时决了堤。 他恨袁眉生一走了之,丢下他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人的期待。而被时间洗刷过的恨,变成了执念,这种执念又无限趋近于爱。 原来他只是爱他,只是不想与他分开。 所以在重逢时,那种积压在内心的委屈爆发了出来,让他一瞬间重回那个爱发牢骚、会生气的小护士的身体。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没变过。 在眼神对视的那一刻就确认了,没有变,不会变。 袁眉生转回身,嘴角被打得出了血。他知道这一巴掌有太多积怨,青川战役、成人式惨案、余念的死,还有郑惑与贺安清重逢后被迫相杀,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不光是最为亲近的袁印光,有时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曲解了造物主的旨意,因为这些牺牲都太过惨烈,却又无谓。 憋了一辈子的委屈、辩解,可在见面这一刻,又不知从何开口。 酥麻的掌心抚上袁眉生的脸颊,看着那一道道深而狰狞的红色疤痕,袁印光心疼地说:“怎么会……” “很丑吧?”袁眉生不太在意地挤出一个惨淡笑容。 他下意识躲了半步,无论是之前面对樊千九还是其他人,他从没刻意在人前隐藏过这伤疤,但袁印光跟他们都不一样,他极力想掩饰自己的丑陋。 袁印光却上前一步,踮起脚,轻轻亲吻他那只假眼,抖着声音说道:“我宁愿这伤在我的脸上。” “说什么傻话,你救了我的命,这条疤又算的了什么。”袁眉生哽咽着说道: “我们早该在普元见面的。” “不,早该在韩律强迫你的时候,我就该发现的。”袁印光用洁白的广袖擦掉他嘴角的血迹。 这是袁眉生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守住的秘密,却被袁印光一语道破,他哑声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以为我骗过了你。” “韩律过世前,我进入他的精神图景看到了。”袁印光不忍地说道: “不怪你,是我不好,你保住了我可笑的尊严,让我成为一个不知情的受益者。” 把藏在深处的秘密道出,分享了所有坏的好的经历。青梅竹马却被迫分离一个多世纪,在此期间他们没有一刻忘记彼此,思念让彼此紧紧相连。 “韩律透过梦貘到底看到了什么?”这是一直困扰袁眉生的疑虑,到底为什么韩律冒着损毁自己精神力的风险,也要强行侵入他。 “我们边走边说,我带你看看这里。”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袁印光像儿时一样拉起了袁眉生的手,说道: “这塔眼熟吗?我读的经文是你写的,祈福的塔也是你画的,好像每天面对这些,才觉得你一直没离开过。” 他们绕过象牙塔,袁眉生记得这建筑,是他画在笔记本上的。那时他左抄右抄地编写易教经文,埋头苦干的日子总是枯燥而辛苦。 袁印光每天给他做饭送过来,他吃完就顺手在餐巾纸上瞎画了一座塔,嘴里念念有词: “听说象牙寓意辟邪纳福,不如你搞个象牙塔让大家拜。” 吓得袁印光直摇头,道:“象牙太残忍了,而且是犯法的。” “象牙化石,笨蛋,猛犸那种。”袁眉生画好了举在他面前,说道,“有了这个,就不用你24小时当雕塑了,它替你。” 袁印光捂着嘴笑,在建立教派的初期,他们是那样快乐,还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多么沉重的信仰。 没想到那时开玩笑的话,被袁印光一一记住,并且变成了现实。 袁印光的话,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你曾说过我们都不能善终。” 象牙塔的精细程度,以及上面那些珍贵的宝石,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建成,早已偏离了袁眉生的初衷,他细细端详着塔身,说道: “没错,但不能善终,并不意味着过程没有意义。韩律不会懂,他曲解了我的意思,或者说他太过极端。” “所以他才会犯下伤害你的罪行,只为了一看究竟。”袁印光握紧了他的手,说道: “韩律透过梦貘看到我死在他那把屠刀下。” 袁眉生一愣,韩律侵入时,他在精神力的博弈中败退,于是产生了偏差,忘了那段记忆。梦貘不会给人看虚假的画面,可事实上看,韩律死了而袁印光还活着,他道: “韩律折断了屠刀,立誓不再杀人,是因为他怕自己发疯会杀掉你?” 袁印光的视线越过了象牙塔,看着伟岸的圆顶建筑,道:“断掉的屠刀一直供奉在净堂中,他看到的结局没有发生。” “竟是这个原因。”袁眉生狠狠闭了闭眼睛,那空洞的假眼球也变得暗淡,他说道: “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但他对你始终如一。” 韩律赶跑袁眉生,又不惜毁掉月轮石。无论是代表权力的屠刀,还是象征力量的堕龙,他都可以舍弃,只为一生守住这个秘密,守护袁印光独一无二的位置。 在他出生之前,在他死去之后,都不会再有能与袁印光相提并论的人。他将所爱之人推上了神坛,立于不败之地,永生永世被人们朝拜。 这就是韩律的愿望。 ——与袁眉生背道而驰。 因为,袁印光并不会因成为神佛而感到快乐。 历史回到正轨,不光是赎罪,更是解放袁印光的枷锁,将这个世界赋予他的使命全部卸下,因为那只是韩律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不断地、不断地对着青川的方向,对亡灵忏悔,替自己,替韩律。”袁印光看似柔弱,说出的话语却无比坚定: “我说我不怕死,你信吗?” 袁眉生当然信,看着迷迷糊糊的小护士,却有一颗无比善良的心,不然也不会在那个雨夜救了韩律。袁印光从不贪生怕死,他骨子里的坚韧让人那么想接近,像一道光,温暖人心。 “是我们都不想看你死。”袁眉生一拽袁印光的袖子,上前抱住了他,道: “你的夙愿我会帮你完成,让你在走之前,放下降佛的名号,放下普度众生的重担,作为原原本本的自己轻松退场。” 两人的身影湮没在象牙塔后,没有人能看得到。长明灯将空气烧得炽热,脸和手都不再冰冷。 袁眉生收紧双臂,埋首在袁印光的脖颈,呼吸着熟悉的味道。 就如同他博士毕业那一年,他们坐在海边,从日落玩到日出。对着晚霞庆祝新工作有了着落,又迎着朝阳倾诉重聚的喜悦。 永恒的生命带给他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先一步离场,从此他的舞台再绚烂都没有了意义。 他浪费了一个人一生的时间,去追求梦中更好的未来。 在袁印光剩下的日子里,他只希望分离的这一天晚点来,再晚点来。 风将天空吹成干净的灰蓝色,云比以往都要薄。玻璃窗发出窗框碰撞的声音,屋里在讨论的几个人,谈话也进入了尾声。 贺安清关掉了全息,说道:“我说的那个人,就在情报网的那个冰鲜工厂。” “我能安排他提前进入会场,殿下放心。”陆宗域思考了一会儿,道: “只是光有幻象没有声音恐怕不稳妥,我在青川的情报网听说过一个消息,有人善口艺,能模仿任何听过的音色。而此人已被郑惑招入军部,不如让他辅助你们。” 贺安清眼睛一亮,如果有这样的奇人,计划确实更好实施: “这太好了。” 陆宗域起身,向贺安清点了点头,道: “我回去复命,殿下多加保重,祝你明日一切顺利。” 就在陆宗域打开门的一瞬,贺安清忍不住叫住了他,说道: “再帮我带句话给郑惑。” 陆宗域驻足等他吩咐。 “告诉他如果他输给了那头鲛鲨,我就再寻个别的十三阶哨兵来替他。”贺安清直言道。 “……”陆宗域心道这种打情骂俏的话,能不能精神图景里自行联络,都在一个城市,也不算离太远,俩人站墙根上一里一外,这事儿就交流了,还能说得更露骨。 忍住了吐槽,陆宗域突然想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道: “那宋陨要留活口吗?” 丰东宁和沈戎都看着贺安清,等他的回答。 “不留。”贺安清说得毫不犹豫。
第97章 血色婚礼 朱红色的内衬,朱红色的广袖外袍,朱红色的袜子,朱红色的刺绣皮屦。 乌黑的短发上,两边太阳穴夹着朱红色的圆形发钗,中间有三道朱红色的细珠将它们串连。 贺安清身上无一不是联邦传统的颜色。 喜庆的婚礼,给新人们带来好运,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王总管将珊瑚珠串挂于他胸前,摆正雕刻成福牌的吊坠,长舒一口气,有感而发道: “老臣能看到今天,也无憾了,殿下。” 贺安清看着偌大穿衣镜中的自己,上唇珠与下唇中间的浅沟都被画上了一道红红的胭脂。 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有如此繁复华丽的穿戴,不是黄袍,而是嫁衣。 镜中反射出了丰东宁的身影,他穿着普普通通的单衣,静静地站在门外,好像怕惊扰了这幅美景一样,没有贸然出声。 贺安清见他穿得少,赶忙转身说道:“怎么不进来?外面凉。” 丰东宁这才光脚迈进门,来到他身边,将他肩膀上的一丝褶皱捋平,说道: “其实正式仪式开始前,我们是不能见面的。” “那你还来?”贺安清问。 按照婚礼的规矩,装扮好之后,他们应该分别从对境桥出发,到达新娘之路才见面,然后再共同步入净堂。也有说法是,提前见面不吉利。 丰东宁不想错过贺安清今日的每一个瞬间,如果能不接受残酷的现实,沉浸在美好的谎言该有多好,他柔声说道: “我也不能免俗,即使知道是假的,还是会高兴。” “那我要令你失望了,我大概会搅黄这场婚礼。”贺安清半开玩笑,抬头看着丰东宁,道: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出发了,你不去换衣服?” “我的衣服很简单,没有这些零零碎碎的挂饰。”丰东宁撩起他头上的珠串,迷恋地轻抚他的发丝,说道: “其实我要谢谢你,从没给过我不切实际的期待和恩惠一样的怜悯。” 他们曾有无数个机会越过那条线,但终究都止步于深刻的爱意。贺安清是光明磊落的,一旦走到更深入的那一步,就会负起责任。丰东宁反而追求一种出自本能的依恋,而并非为责任所累。 一个越是爱,越不能始乱终弃;一个越是爱,越无法逼迫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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