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贺安清给出了一点不同的反应,有零星的精神碎片从他后颈飘散开来,香味更刺鼻了,就算是远处的丰东宁都险些产生幻觉。 精神碎片逐渐飘散在空中,到达一定浓度时,突然朝着贺平晏的方向射去。他没有躲闪,或者说根本躲闪不及,精神碎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眼睛下方顿时被割出一道血印。 随着几声撞击的响动,后面的墙被射穿了几个孔,随后,一缕头发落在了地上,华服上的珠串也断了线,珠子叮叮当当滚向四面八方。 一滴泪水,混着血掉在了贺安清已经长长的头发上,贺平晏说道: “哥,你不能这么对朕,朕现在是九五之尊,是朕赦免了你的叛国罪。” 贺平晏僵硬地站着,像一座雕塑,眼泪却已然决堤: “朕替你坐上了皇位,才能保全你的性命。原谅朕不能扶你起来,朕还有多处骨折未愈,60根钢钉,7块钢板,让朕低不下头。” 丰东宁再也不能忍着冷眼旁观,甩开了亲卫队的阻拦。 “丰少爷!陛下吩咐您在这等候!” 丰东宁用蛮力推开了两个人,直冲向贺安清,边跑边脱下外套。到了跟前,单膝跪倒在地,一把用衣服罩住贺安清,将他抱在怀里。 这副身躯像纸片一样轻,丰东宁站起身,说道:“陛下,市医院已经准备好接收病患。” 就算要保守治疗,也不可能留在这地狱般的地方了。 由于贺安清不能见光,运走他的是一个有黑色布罩的担架,就像是抬了口棺材,将他从五〇一疗养院运到了市医院。 贺安清身体上的治疗相对没那么棘手,只是瘦和营养不良,最难进行的是精神上的恢复。 这是丰东宁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他安顿好贺安清,回到了普元军校报到,第一个视觉上的冲击就是那些空座位。 每年新生报到,大大的阶梯教室都是座无虚席,一年级的学生们拿着平板来上课,老师讲课还需要扩音设备。而现在,战略战术课上只零星坐着十几二十个人,空桌上放着好些白菊,代表那些报考军校的考生们,这让原本就冷清的环境更加难捱。 丰东宁路过两个坐轮椅来的学生,坐在了一个脸上有狰狞伤疤的学生旁边,对方放下平板,跟他打招呼: “东宁,好久不见。” 这名学生是个哨兵,是他在普元附中的同级生,这人左边眼球能看出来安装了假体,一道很深的疤贯穿左脸,显现出淡粉的颜色,这是激光美容后的结果,大概还要有几个疗程才能淡去。 丰东宁这几个月一直在燕都为贺平晏登基而奔波,回到普元才真正有了战争发生过的实感。之前一起上课的同学,玩得好的伙伴,说没就没了,再也不会出现。 他点了点头,问道:“只剩这些人了?” 疤痕脸指着平板上的大一排课表,说道:“有几个本来报考咱们系的幸存者办理了退学,还有就是圣地的学生都没有回来复课,新闻上说是与普元断交了,其他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其他的考生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上课前五分钟,教授作了简短的发言,告知在座同学,如果有任何心理上的问题,可以随时去校医处咨询。 丰东宁在课上总想起贺安清的样子,无法集中精神。 下了课,他去教务处申请更换专业到临床医学,当时就得到了批准。如果贺安清一辈子都醒不了,那自己就成为一个医生,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 从军校出来后,丰东宁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市医院,看到特殊病房门口站着的亲军和王总管,就知道贺平晏来了。 他跟王总管打了个招呼,路过病房的玻璃门前,看到贺平晏正陪在贺安清身边,给哥哥读些闲书。他没去打扰,直接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 主治大夫说贺安清的生命体征已经逐渐平稳,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提及精神恢复时,大夫也不免有些担心: “脑电波显示,殿下确实已经觉醒成了向导,但精神体无法具象化,不知道是因为在研究所受到的人为刺激,还是本身精神力就不足以支撑。精神修复科的向导试图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不过被弹了出来,试了两次,结果都是一样,我也就不敢再让他们贸然继续,怕造成二次伤害。” “脑电波显示他的精神图景遭到了损坏吗?”丰东宁看着平板上一些他也不太明白的指数,问道。 主治大夫指着一个波段,说:“异能人的脑电波在这个波段,但至于有没有异常,影响因素太多。瞬间的情绪波动也能影响数据,所以不能从波段图上判断是否受到了侵害。现在的情况多是参考临床表现,比如他无法与人正常交流,无法有身体上的正常反射,这都从侧面证实,他的精神图景受损了。” “如果需要,我可以去请燕都帝都医院精神修复方面的专家。”其实普元的医疗是很强的,专家也有不少,只是凭丰东宁一己之力很难请动。 “请您放心,依照陛下的嘱托,我已经委托了学院那边调配专家。”主治大夫顿了顿,说道: “还有一个办法,更安全简单一些,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丰东宁赶忙道:“您说。” “与殿下结合,自然能进入精神图景。” 丰东宁走出主治大夫的办公室,心里却不断回放着最后一句话。如果他在贺安清无意识的时候与其结合,那么等安清醒来时,他该如何面对这个自己最爱的人? 如果告诉贺安清,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对方能信服吗?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算打着救人的旗号,也不能掩饰龌龊的私心。 丰东宁步伐沉重地走回病房,在白色的雾面玻璃门前驻足,手停在开门按键上,许久才落下去。 “要是有人爱上了这世上唯一的花,心陶醉在幸福里时,羊却吃了他心爱的花——这对他而言,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了……”开门声打断了贺平晏的诵读,他放下书,对着呆滞木讷的贺安清说: “哥,今天就讲到这。” 丰东宁行了跪拜礼,站起来强打精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快,陛下不用担……” “你会跟他结合的对吗?”贺平晏打断了他。 丰东宁知道,现在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没有用,贺平晏很直接,也很强硬。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还没有意识。” “等他有意识的时候,选择的就不是你了。”贺平晏不留情面。 丰东宁无法反驳,他的心意,身在风罩内的人都知道,事到如今,就算会被世人嘲讽,他也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更何况只有一个人敢当面对他说这些话。 “对,他不会选择我。”丰东宁走到病床另一边,看着贺安清无神的眼眸,说道,“所以如果我现在与他结合,就是趁人之危,就算他能醒来,也不会原谅我,陛下愿意看至亲与他怨恨的人生活一辈子?” 贺平晏像是听了个笑话,淡淡道:“你应该比朕一个普通人更懂异能人间的羁绊,连最基本的生理卫生课都讲过,只要身体结合,自然会产生爱与依赖,这就是哨兵与向导的本能。你应该庆幸,皇兄在跟圣地特务发生关系的时候,还没有觉醒成向导,不然此时此刻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出局了。” 丰东宁没有说话,贺平晏的身份已经不同以往,他是东华联邦的皇帝,对他,最起码的尊重与理解是必须要有的。 “上天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贺平晏起身,掸平下摆,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等着指婚圣旨吧,朕希望皇兄能早日康复。” 说罢转身离去,丰东宁无言,低下了头恭送。 贺平晏登基之后,依旧要完成在普元的学业,只是他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更换专业,这件事尚在与原来的导师商量,所以现在还没有开课。 从医院驱车二十分钟就到达了府邸,他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回到普元的这段日子,他一直是这个样子,有时连吃饭都不出来,睡觉也在里面,这让王总管很担心,又怕问多了招人烦。 贺平晏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拿出一张红色的宣纸,在砚台上滴了一滴水慢慢研墨。 墨汁逐渐化开,他拿了根笔架上的毛笔,这是贺航亲手做的。他咬了咬牙,蘸墨,提笔欲书。 其实贺平晏的毛笔字很不错,房间里也挂着不少他以前的作品。可当下,笔尖在抖动,迟迟落不到纸上。 这是战争带给他的后遗症,也是他要从原先报考的美术系换成艺术史论系的原因——他的右手废了。 失去了力度,也失去了准度,原本能够挥翰成风的右手,现在除了抖动还是抖动。在一滴墨水砸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之后,贺平晏落笔写下一横,纸上就像多了道伤疤。 看着这丑陋的一笔,他一气之下摔了毛笔,墨汁飞溅到脸上,他仍不解气,将宣纸攒成一团扔了出去。 在燕都这半年,军委请了最好的医生帮助他复健,这只右手却毫无进展,连拿筷子都费劲,更别提拿笔去写指婚圣旨。 他必须被迫接受自己再也不能创作的事实。 去学校报到的时候,导师告诉他,因为原色美术馆被炸为平地,他的画一幅都没有保留下来,那是他几乎全部的作品。 不光不能再画,以前画的也都被毁了,好像他的前十几年从未存在过。 有时贺平晏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会作画。 恼火的情绪转变成委屈,他像用尽了浑身力气,瘫倒在地,埋首于肘间,没人听得到哭声,只能看到起伏的瘦弱肩膀,悲哀又无助。 几天后,普元军校举办了一场追悼仪式,校方让丰东宁代表一年级的幸存者发言。 仪式在下午三点准时举行,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换上了玄衣,会场设立在户外,原丰帆像广场上。 这里已经完成了基础修缮,为铭记这次的悲剧,丰帆像的残骸被堆成了一座小山,矗立于四方形的水池中央,外沿用围栏围了起来,宣讲台就设立在旁边。 又下起了雨,丰东宁站在临时搭建的等候棚里,看着袖子上的墨色袖扣出神。砰地一声,伞撑开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一个安保人员示意轮到他上台了。 出了帐篷,雨滴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丰东宁穿着黑色西服套装,衬衫也是黑色的,一脸凝重。 走上了讲台,台下也是黑压压一片,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丰东宁将话筒调高,看着一簇簇装饰在走道旁边的白菊,险些忘了要说什么,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作为一年级幸存者代表,回顾一下成人式前的事,那些我的同窗们留下的珍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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