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高楼穹顶如莲花绽放打开, 冷冽的星月夜色随风涌进! 刹那间冲散满楼的浮躁热气。 红色的美酒仿若鲜血瀑布, 顺着莲花花瓣的缝隙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 流入九层中央的酒池。 美酒荡漾着绯红的光泽,映出一张张扭曲着的渴望笑脸。 灵花酒宴! 藏金琉坠中是灵花的露水, 便让无数修士舍得千金一掷去换! 这池注入灵花汁液的美酒, 今夜不知能缩短多少人的修炼时长、帮多少人松动修炼瓶颈...... 整栋楼在美酒飞瀑的声响中重新燃起欢腾。 酒液翻滚的圆池中喷起花朵状的喷泉, 奢侈的灵花气息弥漫进每一寸空气 nAйF 、钻进每一个修士的口鼻肺腑。 身穿薄衫薄裙的男女舞者从天而降, 踩着彩色绸缎荡过酒池上方,云霞般的轻影滑过,落下数不清的珍宝灵石。 满堂客人痛饮狂歌。 醉生梦死间,不知今夕何年。 ...... 江月白跟着绿裙女子穿行一道云中吊桥。 身后沸腾欢笑的明楼慢慢退后到遥远的夜色中。 桥下暗色的云被不夜灯火与中天明月照得虚幻莫测。 每一脚都似乎踩在风上,没有触感——正如周围亲历的一切,都在两人走过之后化作烟雾,在风中消散。 “到了。”女子侧过身为江月白让开前路,笑容柔软,话语暗含深意,“前面我就不便去了,你可要好生当心。” 江月白微微颔首,独自迈步前行。 扑面而来的晚风越来越冷。 冰冷的大门如凝结的星夜寒冰,门旁站着两个身穿暗蓝衣袍的护卫,面上表情也同样冷如寒霜。 他们面无表情为江月白开了门,又面无表情地拉上门。 身后大门重新关紧。 远处隐约的明灯烛火与丝竹雅乐都刹那间消失! 只剩下静。 沉在暗夜里的静。 好像方才的云桥是隔绝两个世界的路。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酒味、也没有奢靡的灵息...... 只有一种极淡的寒气。 也许只是晚风。 寒冷的风从房屋另一侧的窗子吹进,温和地旋转,掠过江月白的身侧——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撩开他的长发,在无言地瞧他。 又安静地滑落,从他身后的窗飞出,重新融进夜色。 厚重的垂纱层层叠叠,随风无声飘动。 寒冷的月色浮动在纱幔上,在光影错落中映出垂幔之后人模糊的侧影。 江月白隔着垂幔去看这位雾山公子,却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看到,他坐在窗前月下,似乎在安静望月,并没有看向自己。 江月白又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离垂幔越来越近...... 而后脚步一顿。 因为江月白发现,其实他也并非在望月—— 飘荡的帘幔后,暗蓝色的衣袍如同晚星,顺着椅子垂落,铺在地板,像一片融化的星辰。 一条蓝色缎带蒙在眼上,衬得鼻梁与薄唇的侧影寒冷落寞。 他根本没有看任何东西。 因为他没法看。 蓝色衣衫的扣子系得严丝合缝,衣领紧紧贴着苍白的前颈...... 显露出几分虚弱病态。 这真是让修士们闻之色变的雾山公子吗? 居然是......这样病弱的盲人。 在这片微寒的月色里,雾山开了口:“诗是你写的么。” 嗓音很轻、很淡、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哑。 江月白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在细细听这个嗓音。 但这不是他熟识的任何一种嗓音。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隐瞒了面容与嗓音。 与自己一样。 雾山的手在月下轻轻抚摸着那张纸上的墨迹,指节在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像给那片单薄的纸上勾勒出了几道花枝。 “是我写的。”江月白说,“我刚刚在九层楼上写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是说诗。”雾山嗓音仍旧低缓,“不是说这些字。” 他在问,这句诗是江月白自己写的, 还是有人让他这么写来传话的。 江月白说:“不重要。” 雾山闻言,动作微微停顿,向着江月白所站的方向转过了头。虽然他并看不见什么。 “是谁让你来的。”他问。 江月白仍旧回答:“也不重要。” 雾山的嗓音变冷了几分:“那要我如何相信你。” 江月白道:“我能站在这里,不就说明你已经相信我了么。” 这次,雾山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要什么。” 江月白说:“你要的东西,我要一半。” 又是一阵极其漫长的死寂,良久,雾山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 “你就不怕,”他缓缓道,“我到时候,直接杀了你。” “怕啊。”江月白语气平静,“所以在带路之前,我要你的一个信物。” 雾山嘴角的笑容微微凝固:“什么。” 江月白:“你的灵花。” 屋外风雨忽起,张牙舞爪的乌云阴影遮住了月色。 本就不亮的室内变得更加阴暗。 雾山从椅子里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停在与江月白隔帘相望的位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月白看着地上拉长的身影一点点淹没自己的影子,在雨打窗纸的声响里说:“反正那也不是真正的灵花。” 雾山没有说话。 但江月白明显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气隐隐袭来—— 或者说,是杀意。 “那当然是灵花,在灵海里浸泡了三月的花。”雾山的嗓音却没有杀气,仍旧轻缓,“你没看到么,那些修士为了一滴灵息花露有多疯狂。” “那不是花露,是剧毒的蛊。”江月白道,“真正来自灵海的纯净灵息,怎么会调起人心里那样张扬赤|裸的欲|望。” 雾山闻言,笑了起来:“你觉得他们那样疯狂,是因为我给他们下了蛊。” 江月白道:“也有可能不是你。” “是啊,怎么会是我呢。”雾山蒙着眼的蓝色缎带在风雨寒月下显得极冷,微笑的薄唇却显得温柔,“我又不用拴住那些修士的心。” 谁最需要用东西牵制住仙门修士的心。 他在暗示,也在明示。 “不管是谁,”江月白道,“你们这样做,就不怕遭反噬吗。” “藏金坠是那些人自愿戴的啊。”雾山说话的时候总是轻飘飘的,让人摸不准他的情绪,“真正道心纯净的修士,怎么会想着这种捷径,对么。” 江月白笑了一下:“所以你在考验他们的道心?” 雾山也笑了笑:“没有的东西怎么考验。修真界里,真有所谓‘道心’的人,能数出几个?” 无数人拼了命也要踏上这条充满艰难险阻的修仙路,为了不再忍受生老病死的折磨、为了不再向金钱与生活低头...... 为了变强、变得更强,为了从万千平凡的茫茫众生里挣脱出来、走到无人可及的高处! 但到了高处是做什么? 每个人嘴上的答案都正义凛然,但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无需言说。 当然是为了从任人欺凌的蝼蚁,变作能欺凌蝼蚁的强者! 这才是踏仙途的真正初心。 这才是他们能忍过这一路的所有困难折磨的初心。 他们终于不用再受力气大的人欺辱、终于不用再受权力大的人压迫、终于不用再忍耐贫穷的苦、忍受疾病的痛...... 他们终于能看到无数凡人卑躬屈膝、匍匐脚下,讨好地称他们一声“仙君”,只为换几张驱邪避妖的破纸...... 他们终于可以让原先盛气凌人的仇敌跪在自己面前、再被自己狠狠斩杀剑下! 哪个人的修仙路,能真的丝毫不为了自己? 这样单纯的人,根本走不到终点。 走到终点再想变回单纯的人,掺杂过欲|望的道心也无法再退回单纯。 千百年来,修真界出过无数个跃至真仙境玄仙境的强者,却没出过能真正斩开通天门的仙人。 因为这本就是个不能完成的悖论。 开天门,需要杀尽对手唯我独尊的强,还需要一颗心怀天下忘乎自己的心。 这两样截然相悖的东西,根本没法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说得是。”江月白道,“但他们罪不至死。” 道心不纯,不能成为取他们性命的理由。 “真正的强者不会死。”雾山轻声说。 “指你自己吗。”江月白问。 “我当然不是强者,”雾山手指虚握成拳,低头咳了一下,嗓音又低哑了几分,缓缓说,“我身上有很重的病。” “你把那些修士都变作了你的器皿,到时候用他们的身体盛装灵海的灵息,汇集到你的丹府,什么顽疾治不好?”江月白说。 “有些病没得治。”雾山说。 “什么病这么稀奇。”江月白问。 “这和我们的交易没关系吧。”雾山嗓音微冷。 “那说回交易。”江月白言简意赅,“我不想让沧澜门的人找上我。” 雾山道:“我会派人保护你。” 江月白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雾山叫住了他。 江月白停下了脚步。 “灵花可以给你。”雾山在他身后说,“但你在易宝雅会拿到的那个藏金坠,必须一直戴在身上。” * * * 雾山公子与一个散修交易的事情,没过几日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无数人都在猜测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有人不惜重金想要收买那晚宴会的主持与传纸的侍从,好套取些消息,却发现那两人都在雅会结束之后离奇暴毙。 但这更加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可是妖林试炼结束、易宝雅会也结束,就算再有千万个好奇,各家修士们也不得不启程返回各自门派。 “那个小修有消息吗。”纪砚问暗探。 “没有。”暗探摇头,“那晚之后,再没见他出现过。” 纪砚皱眉深思。 思绪却越理越乱。 玄书阁的“飞鸟”暗探都打探不到的人,想必是有人在暗中保护。 是谁? 沧澜门?还是雾山? 纪砚本以为那个人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散修。 那晚不过看他某些动作里有一丝故人旧影,莫名感慨,想要招揽他做个随身近侍、或是门下弟子。 谁知那张纸上写的东西,竟真的打动了雾山!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算是直接在雾山的晚宴出手,也要夺到那张纸看一看。 “那晚还有谁见过给雾山的那张纸?”纪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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