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内已思忖好了对策,就算纪砚看过之后扣下了纸,他也要命人再写张一模一样的送去给雾山,并且把责任全推到纪砚身上,他只是被逼无奈。 惹恼了纪砚,不一定会立刻死,毕竟此地不是玄书阁的主场。但惹恼了雾山,很有可能会直接死在今晚。 他还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侍从会意,从楼梯拐回来,穿过回廊,向着纪砚隔间走去。 可在经过江月白隔间时,一只手拦住了他—— “我说了,”江月白认真地道,“只给雾山公子一个人。” 满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都想看看,向来意气风发的纪阁主,还能对这个不怕天高地厚的小子再忍耐几次。 “好。”纪砚的嗓音里没有怒气,手一收,放下了垂帘,声音顿时显得遥远了几分,“那就拿给雾山公子吧。” 众人心道:果然,命中该有此劫的人,神仙出手也保不住他的命。 他们心情重新愉悦起来,看来今晚的杀戮表演,还是会上演的。 主持松了口气,袖下紧攥的指节也放开了。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招呼拿着纸的侍从,让他速速把东西送去给雾山公子,免得再生事端。 玄书阁的修士拉严了隔帘。 纪砚继续摇扇,低头端起茶盏,抿了口。 但面色却有些阴沉。 旁边的修士忍不住再次开口:“那人......到底是......” 他不明白那个人到底哪里入了纪阁主的眼。 纪砚这此没有回以冷厉的眼神,而是回答了问题,低声缓缓说: “他写字的样子,很像一位故人。” ...... 江月白喝光了茶,又喝光了酒,开始吃桌上的点心。 他很多年没吃过人间美食,从前在仙门不用吃,后来在玄天境炼剑,更没心思吃。 但今夜,他忽然很有胃口。 旁边站着的侍女个个面色复杂。 她们偶尔彼此对视一眼,交换着心中的想法——这个人,真的好可怜、又好活该。 下几层的交易会陆续结束,有不少人都聚集在了七层八层,好奇地向上张望。 九层楼的交易会每次都是结束得最早的,因为参会的人少、交易的东西珍贵、交换的事情难办,所以全程交易往往不会超过十桩。 况且九层楼的人士,多是二十六家名流中的名流,不便在此处多留,故而每次都是最早离场的。 可今夜却事出反常。 连下三层最混乱最漫长的散修交易会都结束了,九层楼居然仍旧灯火通明,每间雅阁都明烛未灭,显然还在等着什么。 不少下层的修士都借着这个凑热闹的机会登到了八层,相互询问着: “这是在等什么?” “难道今夜有杀人宴?” “那也不该在第九层办吧?” 以往雅会不守规矩的都是些低层小修,最后作为杀人表演主角的也都是些下层修士,他们还从没见过九层楼的修士被杀。 “听说是个散修,装大尾巴狼充面子,上了顶楼......” “啧啧!还有这种奇事?” “还有更奇的呢!他怕是觉得今夜要交代在这儿了,干脆英雄逞到底!直接敲了压轴玉!” “敲、敲压轴玉!他拿什么换?” 那讲话的修士故意卖关子:“你们猜。” 众修士都摇头:“猜不到。” “一,张,纸!”那修士一字一句说。 众人震惊:“什么?!” “拿张纸糊弄雾山公子?他怕是真的活不了了!” “这回可真的有意思了!” “可不么,今晚有得看了......” 过了片刻,前去送纸的侍从回来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没人问问题,但寂静的空气里却充满了问题。 主持率先开口:“如何?雾山公子看了吗?” 侍从摇摇头:“公子在休息,他的贴身护卫让我把东西放下出去,我就把纸放在了帘外桌上,出来了。” 雾山还没看。 众人的目光转向江月白——这小子还算走运,今夜还能多活会儿。 “你们几个,去,”主持吩咐周围的侍从,“把八珍玉食桌抬上来。” 趁着这个功夫,刚好先把杀人宴的东西准备齐,免得到时候雾山盛怒,他们手忙脚乱来不及,跟着一起遭殃。 听到“八珍玉食”四个字,底下八层挤着看的修士们都表情变化,彼此挑眉飞眼——杀人盛宴果然要开始了。 八珍玉食桌上摆的不是真的八珍玉食,而是,人。 要被宰杀的人。 一张长桌被抬到九层中央,桌上共有五条锁链,在琉璃灯下闪着寒光。 江月白看向那张长桌:“这是要干什么?” 旁边的侍女见他表情单纯,此时有些不忍心起来,支支吾吾说:“要......要开宴会......” 江月白眼神好奇:“什么宴会?” 侍女:“呃......这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仙长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江月白点了点头:“好的,多谢。” 他继续拿着桌上的雪花糕,吃得若无其事,目光却在盯着那些锁链看。 光滑细腻,似乎是玉。 他心里在想:这些锁链质地太温润,一看就是表演性质更强,若真套在自己四肢脖颈,应当除了凉,不会有什么痛感。 远不及渊儿为他戴过的东西。 江月白忽然有些没了胃口,放下了手里的点心。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几个陌生人影忽然出现,与主持道长低声交谈着。 主持连连点头,再转身时,脸上神色一换。只听他清了清嗓,高声道:“各位道友,真正的压轴好戏要开始了!” 九层楼的雅阁帘内都动了动,有的隔间虽没完全拉开,但也都布置了透视阵法,好能清晰观景。 挤在八层的下级修士们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和旁边的人争抢着位置。 主持走到江月白的隔间前:“这位小兄弟,请吧。” 江月白抬起头:“他同意见我了?” 主持面上带着奇怪的笑:“没有。” 江月白问:“所以要请我去哪。” 主持侧身,指了指远处那张桌子。 已经开始有侍从捧着盛装各种大型刀具的盘子,在桌上依次排开——这回就算真的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张桌子上要开什么样的宴会。 “要杀我?”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问道,“是他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 主持冷笑道:“当然是雾山公子的意思。” “好吧。”江月白叹了口气,从桌后起身,“希望他不要后悔。” 直至此刻,这人居然还要威胁雾山不要后悔! 主持心想:可惜这种低级手段救不了你的命,我看待会儿最后悔的应该是你自己。 但江月白似乎并没有后悔。 起码看上去没有。 这更勾起了观戏众人的好奇心——这样逞强好胜的人,被杀的时候,会不会狼狈地痛哭求饶,和现在强撑着的好汉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江月白走到长桌前,旁边的侍从没有立刻上前按住他,而是将托盘捧到他面前,道:“请仙长自己选一把刀。” “我自己挑?”江月白笑了一下,“这真是修真界的宴会么,这么刺激?” 侍从低下头,抿唇不语,下层围观的修士们也都尴尬地清清嗓子——这样血腥的表演,的确不该是他们这些修道之人该看的。 但他们好像被人下了看不见的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忍不住想要去看。 江月白垂眸,视线掠过各个长刀,指尖停在一把刀的刀柄上,轻声说:“就这个吧。” 侍从震惊地抬起头! 因为那是十把刀中唯一一把,刀刃带着凹凸锯齿的刀! 这样的刀不快,割起肉来,只有折磨。 “你......”侍从本没资格擅自讲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 “表演么,”江月白说话时嗓音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这样才好看。” 这回连九层楼的名门修士都震惊了——这人也真的够胆,居然想要借着这一死,在全仙门面前出够风光、赚够名声...... 等等,可是这个人,从头到尾,也没报过自己的名字啊。 此刻不说,还待何时? 江月白并没有趁着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报出自己的名字,只是将长刀在手里调转了个方向,将刀柄递给对面的侍从,说了两个字:“来吧。” 话音刚落,九层楼的灯光在一刹那间全部熄灭! 紧接着是八层、七层......一层接着一层灭灯,整栋欢声笑语的明楼霎时陷入极度漆黑! 只留下江月白所站之地一道薄光。 没反应过来的人群寂静了一瞬。 一个略显空渺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带他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上章更晚了,上章评论都补了红包。这章也给各位小可爱发红包。 - 感谢在2022-06-09 00:06:23~2022-06-10 23:5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苍 10瓶;浮生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反其道 暗蓝缎带蒙在双眼 整栋明楼之内, 唯独余下九层穹顶中央的一盏烛灯亮着。 一束单薄的灯光轻飘飘落地,滑过锁链缠绕的长桌,只笼罩了桌边的江月白一个人。 在黑暗里的人群呆愣地看着此景。 片刻后, 才纷纷反应过来:刚才是谁的声音?! 极轻的脚步声在寂静中缓缓响起。 暗淡的烛灯下出现了另一个人影——细腕环绕薄纱,鬓边摇坠粉花, 绿裙女子步履轻柔地走来, 仿佛酒醉金迷散去后暖风里开出的一枝春。 “玉姐姐。”周围的侍从侍女见到来人,皆恭敬地后退散开, 留出了场地中央的空旷。 春色摇曳而近,绿裙女子穿过那些俯首的身影, 停在了江月白面前。开口之前, 她先将江月白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绕着他转了一圈。 “这位仙长, ”她的嗓音也如软融春意, “雾山公子有请。” 满场惊愕! 雾山居然同意了这个人的要求?!! 就凭一张纸上的东西? 为什么? 等到九层楼的灯火再次亮起时, 中央的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那张“八珍玉食”长桌也化作烟尘消散。 灯火通明之下, 漫开一汪波光粼粼的酒池, 好似凭空舒展出的一朵血色巨花—— 一个声音高喊道:“杀戮表演虽取消了, 但雾山公子特地准备了灵花酒宴!请诸位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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