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桦沉吟,缓缓将风雪夜归合进剑鞘,像是自语:“他应当没对别人动过心吧。” “可能吧,高风亮节啊,对这种俗事没兴趣呗,”苏漾笑着打趣,“连有婚约的小师妹他都没拉过人家的手,要是将来哪天他真有了喜欢的人,估计也是清风明月不越雷池,说不定洞房花烛夜要跟人家清清白白谈一夜剑法,你说?” 云桦想象了一下,没忍住笑了。 笑完又叹了口气:“他会有喜欢的人吗。” “是啊。”苏漾长叹口气,抹了把脸,喃喃道,“这小子,他还没找到爱的人啊......” 怎么就要死了呢。 冷月无情,照着化雪流泪的沧澜十八峰。 春日还长,明朝残雪化尽,山花便会满山绽放。 有的人不会再见到下一个春天。 可千千万万人还会有数不清的明媚春天。 * * * “听说尊上要举办大宴,召集魔界三十万魔修三月三十共赴魔宫。” “真的吗?” “不可能有假,很多魔修提前到了,山下的酒楼生意都好了。” “是啊,我前日还看见了默苏!” “默苏也回来了?她没来见尊上吗......” “嘘——” 几个低阶魔族立刻散开,安静垂首。 远处,一个身形高挑的黑衣女子大步走过来。 她长发利落束起,鸦羽面具只挡了一边脸,余下的那半张脸英气逼人,雌雄莫辩。凶利的眼锋若能说话,应当说的是“生人勿近,近者死。” 低阶魔族们立刻躬身行礼:“默苏大人!” 默苏面无表情地穿过他们,似乎周围根本不存在活物。 待默苏走远了,他们才又聚拢一处,低声说:“听说她以前只不过是尊上身边黑鹰里的一只。” “现在出去领了封地,回来就这么嚣张?”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哪里有本事,讨了尊上开心呗。” “还能是哪里的本事,当然是那里的本事嘛......” “我的本事多了。” 骤然响起的冷厉嗓音把他们下了一跳,赶紧收声。 默苏不知何时折了回来:“你们想不想尝尝?” 低阶魔族们吓得连连后退,了解默苏作风的几个急忙跪了下来:“是我们多嘴、是我们欠打,默苏大人只管打......” 他们知道,在默苏面前做逃跑的动作,是真的会死。 猎鹰最喜欢追杀。 黑羽飘过,鲜血四溅! 默苏舔了手上的鲜红,皱起眉头:“好臭的血。” 这回她将没逃的也杀了。 她从没有会让对手琢磨透的习惯。 踩着尸体走过时,默苏眸底泛起一点疑惑。 这些都是刚修成人形的低等魔族,身份卑贱,被称作魔隶。 尊上怎么会让这些低阶魔隶来魔宫?他们怎么会有资格赴宴享用仙体的灵肉? 难道是来给宴会当杂役的? 默苏厌恶地摇头,转身往月邪殿的台阶上走,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大门—— 穆离渊正坐在黑暗里擦剑,暗红色的剑光映着冷俊的侧脸线条。 闻声他没有抬头,只低声道:“回来了。” 默苏说:“我杀了您十个魔隶。” 穆离渊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她说的只是:我踩死了一个虫子。 他手肘撑在分开的膝头上,将九霄魂断转了个面,借着烛火继续擦拭,侧颜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杀得好。” 默苏问:“尊上不生气吗?” 穆离渊没抬头:“他们该死。” 九霄魂断被擦拭得铮亮,在回鞘时发出震人心魄的闷重回音。 如果江月白那一夜也能像默苏这样下手狠绝,就好了。 穆离渊心里不知为何闪过了这个念头。 默苏取下了鸦羽面具,面具下是一张英气飒爽的女子面容,虽不柔美,却让人忍不住还想去看第二眼。 “尊上要拿北辰仙君开刀作宴?” 她说话毫不避讳,也不用避讳。 穆离渊动作一顿,抬起头:“是啊,你喜欢吗。” “喜欢。”默苏对自己的猛兽|欲念没有任何遮掩,“所有魔修都会喜欢。他那样的人,一定很美味。” 穆离渊盯着对面,良久,才低缓地说: “他的确很美味。” 江月白拉长的颈线、湿汗淋淋的肩骨、弧度优美的脊背、被自己挽在手腕当做缰绳的长发...... 每一个地方,都美妙绝伦。 三界之中,哪个人能想到冷冽无尘的北辰仙君的长发攥在手里是那样温柔的触感,哪个人会知道北辰仙君在床榻之间那般勾魂动人...... 只有自己。 “要把消息透漏给仙门二十六家吗?”默苏的声音打断了穆离渊的沉思,“若那些人知道北辰仙君已经被尊上俘获,定然会对沧澜门起二心。” “不用。”穆离渊说,“我只想毁了江月白,还不想动沧澜门。” 默苏不明白:“为什么?” 穆离渊没有回答。 因为那是江月白的乞求。 他喜欢看仇人用清冷却别无选择的神情作出无言的乞求。 喜欢看江月白被折磨得喘气断续、唇线微抿、指节紧攥...... 在江月白被九霄魂断剑切碎分|尸之前,他一定要再享受一次那种滋味。
第9章 断肠崖 “这样的体温才好。” 断肠崖上一声巨响! 碎石坠落,烟尘腾起,高耸的山峰生生从中间裂成两半。 橘色雾霭翻滚,如血色夕阳照耀下的云海。 沧澜各峰峰主都听到了这声响动,纷纷停下了手边的事,望向窗外。 日光隐曜,遮天蔽日的浓雾迅速扩散至十八峰。 正在校场和康墨一起训练弟子的苏漾抬起头,望向断肠峰上断肠崖,喃喃道:“我的老天爷,那个女人要出来了......” 那个女人。 沧澜十八峰上最神秘的峰主——秦嫣。 三界最毒的药修,人称“夺命鸢尾”。 传闻她十四岁时因情伤走火入魔,被医圣所救之后修了医道。 只是她修的医道和别人的医道不太相同。 她不爱给受伤的修士行医问诊,只爱炼药。 而且炼的药非比寻常。 别的修士炼药是救人,她炼的药能毒死一大片人。 因厚德仁慈而著称的医圣,差点因为这个杀人太多的徒弟声誉不保。 医圣仙逝以后,秦嫣也不杀人了。 怪脾气的女孩来到沧澜山当了个古怪的炼药师父。 彼时,秦嫣穿着灿若晚霞般的红裙,坐着她的巨型药炉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春风殿前。 苏漾正在殿前跟江月白辩论究竟是青色的枣好吃还是红色的枣好吃,谁知祸从天降,被突然塌陷的地面震得一个踉跄,掉进了塌了的坑里—— 摔断了一条腿。 从那时起,他们两个的梁子就结下了。 事情过去很久,苏漾仍旧咽不下这口气,他怀疑秦嫣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只有自己脚下的地砖被震塌了,江月白站的那一块纹丝不动? 他曾经找上门去理论:“为什么是我?嫉妒我长得英俊是吗?和我有仇是吗?你故意的是吧?” 而后得到了古怪少女怪怪的解释:“你怎么不说是地板故意的,春风殿前青石板,禁不住我一个小药炉吗?肯定是地板。” 苏漾:“你管你那个大铁鼎叫‘小药炉’?” 秦嫣:“你管你这张破相脸叫‘英俊’?” 两人互啐一口,不欢而散。 ...... 断肠崖的轰鸣声在山峰之间回荡,层层叠叠,越传越远。 校场的弟子们也都停下了训练动作,一起抬头望向断肠崖方向。 有些新入门的弟子还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绝命炼药师,悄声和四周的同门打听: “那位秦峰主多久出来一次啊?我是不是赶上什么大日子了?” “不晓得诶,我入门两年半了,没见过那位一眼。” “听说那位虽然独占一峰,却从没收过弟子。” “不是从没收过,是没人敢去当她的弟子吧。” “我听师哥师姐们说,几年前她收过一个徒弟,后来被她赶下断肠峰了,那人下来的时候胳膊腿都被她打残了......” “啊?这么狠吗?” “哎哎哎!都干什么呢?”苏漾拿剑敲了敲人形木桩,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大声喝道,“不就是一个峰主出关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给我继续练!她出关还能影响到......” 他话没说完,空中忽然飘来一个声音,被扩音符放大了百倍,像是天穹而降,如同百钟同鸣,回音经久不散—— “苏长清,你带着云舒棠给我滚上断肠崖来!” 众弟子面面相觑。 苏漾黑了脸,扭头便走。 他怀疑这个女人和他八字相克,不然为什么他这辈子所有的威名风光都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 * * 星邪殿是魔尊的寝殿,但现在穆离渊很少回。 他有时宁愿在锁着天魔血珀的阴暗地宫里枯坐一整晚。 漫漫长夜,他把天魔血珀的碎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遗物。 记忆被反复清洗了数次,他已经记不得父母的样子了。 仙门百家血洗魔界,他的父母同族被投进熔炉烧得魂飞魄散。那一战北辰仙君的风雪十八式名扬四海,整个三界都畏惧那把风雪夜归剑,更畏惧“江月白”这个名字。 江月白洗去他的记忆收他做徒弟,被蒙骗的他曾经以师尊的名字为傲很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只能勾起一抹苦笑。 穆离渊将滚热的晶石握紧掌心,拳头抵着额心低头闭眼。 他,好,恨,啊...... 可仇恨到极致的时候,脑海里却荒唐的全是与江月白有关的童年。 如果没有江月白用来扬名立威的那一战,也许他的童年完全不一样。 他会在魔界长大、和猛兽嬉戏、有父母同族陪伴,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嗜血嗜杀的魔族。 也许他与江月白会在某一日以对手的身份相见,真真正正的对手,毫无顾忌地杀个你死我活。 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复个仇都纠结得痛苦万分,不能尽兴。 穆离渊踏着铁链阶梯走出地宫。 冷风扑面,驱散了他浑身萦绕着的血珀焰火。 春夜寒意料峭,前几夜的大雪没化干净,有的地方结了冰,被靴子踩过时发出碎裂的声响。 星邪殿前的广场守卫森严,见到魔尊都依次躬身行礼。 火把晃动中,穆离渊负手一步步走上殿前长阶,停在殿门前。 站了片刻,低冷道:“都退下。” 殿门两侧的魔卫立刻拱手后退,身形隐入暗夜消失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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