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哭?”纪砚皱起眉头,“别又是装的吧......” “哎!师弟!你看!”晚衣打开自己的琴匣,拿出了一只小蝴蝶,蝴蝶是蓝色的,下面编着的绸带是粉色的,她把蝴蝶放在穆离渊手心,轻声说,“你拨拨它的翅膀。” 穆离渊低下头,用手指拨了下蝴蝶的翅膀。 淡蓝的翅膀颤动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琴音。 “好听吧?”晚衣说,“两边翅膀的声音不一样,有好几种琴音,看你怎么拨。” 穆离渊忘记哭了,专心致志研究起蝴蝶来。 “怎么我没有。”纪砚看了一会儿,强忍住了从小师弟手里抢玩具的冲动。 “因为师兄是大人了呀。”晚衣说,“大人不能玩这些的。” “十二不算大人,二十才行及冠礼呢。”纪砚说,“也给我一个吧。” “做一个要好久,”晚衣横琴膝上,“师兄想听琴音,不如我直接弹好了。” ...... 光影交错,四时变幻,一年又一年。 落雪纷纷在暖风里融化,林木抽枝展叶,花朵争相绽放。 春风里的霞光在银色的琴弦上跳跃,一曲终了,晚衣收琴站起,身姿亭亭玉立,对身后人道:“师兄不必劝我了,师尊已经同意我下山了。” “我年纪最大,”纪砚道,“要说下山,也该我先。” 晚衣认真摇头:“师兄是师尊座下首徒,将来要接管沧澜门的。” 纪砚闻言,只笑了笑,不说话。 “师弟,”晚衣走到穆离渊身前,“你要听师尊的话。” 少年身高窜得快,可在晚衣眼里仍旧顶着一张稚嫩的脸。 穆离渊点点头:“师姐放心,我会的。” 师兄弟两人站在山门前,望着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 “听师尊的话。”纪砚说,“多练功,少乱跑。” 穆离渊转过头,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师尊要成婚了。” “成婚就成婚,关你什么事。”纪砚也转过头看他,“你年纪不小了,别总往师娘那里跑,咱们几个无所谓,可沧澜山成百上千弟子修士,让那些外人看到怎么想?” 穆离渊很久没再说话,纪砚站了片刻,转身要走,忽听师弟小声问了句;“师尊喜欢师娘吗?” 纪砚脚步一停,重新转回身:“这是什么问题?师尊和师娘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还用问吗?” 穆离渊垂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喃喃自语:“是啊,师娘那样好......” 纪砚闻言不走了,围着自己这个师弟转了半圈,停在他另一侧:“抬头。” 穆离渊抬起眼。 纪砚拿扇子狠狠抽了一下他肩膀:“你小子想什么呢?” “我不是......”穆离渊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对师娘......” 纪砚双手负后捏着扇骨,审视着穆离渊盛满慌乱的双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穆离渊微微怔愣。 “上次你走火入魔的事我帮你瞒下来了,”纪砚却没有继续说这件事,直接换了话题,“以后若要其他人看到,可不会再有人帮你瞒。” ...... 远山白了又青,青了又黄,寒意忽起,春风化作秋雨。 这回来送行的只剩下穆离渊一个人。 纪砚跪在秋雨里一天一夜,江月白的院门开了又关,却没有留他。 油纸伞在阴雨天留不下影子,伞撑了好一会儿,纪砚才发觉周身没有雨了。 他回过头,看到穆离渊站在身后,浑身和他一样湿。 “伞给自己打吧。”纪砚站起身,沿着山道下行,“校场开了,早些回去练功。” “师兄为什么要走。”穆离渊在他身后问。 “赌赢了就留下,赌输了就走。”纪砚没停脚步,声音渐行渐远,“我输了。” “师兄没有输。”穆离渊撑着伞站在山道尽头,微微提高声音,“是师兄自己放弃了。” 纪砚停下了。 十八峰联审上他说得信誓旦旦,但他知道穆离渊根本不可能去雪月峰做什么——朝夕相处的师弟是什么人品他当然清楚。 可是其他峰主就不一定清楚了。 所有人都怀疑穆离渊心思不纯。也当给这小兔崽子一个教训,有口难辩的事少做。 他赌的不是江月白会不会信。江月白当然不会信。 他赌的是江月白会怎么选。 可以斥责穆离渊不守规矩,保住他的名声;也可以不让穆离渊受半点委屈,让他做嫉恨污蔑师弟的小人。 即便逼迫对方做这种选择很无耻、也很无理取闹,但他仍然想看看结果。 好给自己一个离开的决心。 “也许你才适合拿剑。”纪砚嗓音暗淡,向后摆了摆手,没再回头。 ...... 秋雨连绵,下了许久。 久到冷风吹林,雨水尽数冻成了寒冰。 推开的屋门处扫进刺骨的寒风,一袭白衣踏着冷雾走近床边。 穆离渊想要从床上撑起身,江月白握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继续躺着。 “师尊......”他立刻反握住了江月白的手,握得很紧,“我怕......” 江月白在床边坐下,轻声问:“怕什么?” “我听长老们说......说要......”穆离渊颤巍巍地说,“说要把我送去谪仙台受审......要把我千刀万剐......” “不会的。”江月白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穆离渊的身子仍在颤抖,“可是我......” 可是他确实在妖林试炼里魔性大发,打伤了数不清的别家弟子。他自己的经脉也被魔气反伤,昏迷了很久,刚醒来就听闻二十六家已经追上沧澜山要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沾染上魔气,但那些事的确是他做的,他无从辩解,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辩解。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穆离渊喃喃,“他们不会信我的......” 江月白侧过身,垂眼看向他:“你不用解释。” 穆离渊怔愣,抬起眼。 江月白轻声说:“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 * * * * * * * * 有江月白在,谁也伤不了他。 这话没错。 因为他这辈子,受的所有伤,都只来自江月白。 长剑穿心的痛、欺骗算计的痛、融化仙海的痛......桩桩件件都刻骨铭心。 每个梦魇缠身的夜,他都要在梦里将沉溺于仙海的剧痛再经历一遍、将这一生的爱恨情仇再回味一遍。 睁开眼的时候,撕心裂肺的余痛还在蔓延,流淌得满身是血。 爱是伤,恨是伤,想念也是伤。 江月白早已杀死了他无数次。 可他每一次都无法真正死亡解脱, 也许是还要等着江月白的下一次惩罚。 仙海之夜,是他这辈子最痛的一次离别。 彻骨剜心的剧痛,足以成就江月白的斩天之剑。 天门大开之际,他的身躯早已经碎成了残骨肉屑,可江月白却站在遥不可及的九天之上。 仅仅一个虚渺的背影,便让普天之下亿万众生跪拜崇敬。 门后无尽源泉浇灌人界,万物复苏,天地新生。 众生心中有了新的神明! 神明的名字,叫做,江月白。 而他只是黑暗地狱里一只肮脏的野兽。 被高高在上的神明利用玩弄再丢弃,重新落回地狱。 连想一想神明的名字都不配。 ...... 噩梦猛然惊醒—— 睁眼仍是黑暗。 穆离渊剧烈喘息,紧紧捂住胸口,按下了那些翻滚的余痛。 他的身体死在了江月白的折磨里,但魂魄还顽强地活了下来。 又依借天魔血珀生出了新的躯壳。 继续接受这些痛苦回忆的折磨。 ...... “尊上!”黑暗里响起急促走近的脚步声,魔侍禀报道,“尊上!那个孩子,他又哭了......” 穆离渊手臂撑在黑玉宝座的扶手,手指遮着眉眼,闻言并没有起身,只冷冷说:“那就让他哭,丢到万兽窟去,让他哭个够。” “这......”魔侍抬头,望向高殿之上——黑袍如墨,从宝座上落下,铺开活物勿近的冰冷。 天魔血珀彻底融合吞没了绝顶秘宝雪山冰泉,凝结出举世无双的神武,让魔息傍身的魔尊更添几分寒气与杀气。 魔侍不敢再说什么,犹疑着领命:“是......” 脚步退出,大殿重归死寂。 流泪的红烛微晃,仍旧照不亮魔气深重的星邪宫。 自从断了仙魔的通界入口,魔界的魔息日渐浓厚,已然重新成了怪物恶兽的天地。 他们是出尘明月。 他们是渊底泥泞。 谁也不用再沾染谁。 ...... “你没听错吧?”默苏站在黑夜的冷风里,劲风吹乱了她鸦羽面具上的羽毛,“尊上真的说要把这孩子扔进万兽窟?” 万兽窟里是最穷凶极恶的猛兽,把一个柔弱孩童丢进去,无异于给凶兽投喂食物。 “没听错。”那魔侍低首回答道,“尊上亲口说的。” 默苏转头看向还在抹泪的小孩,半晌沉默不语。 数月之前,尊上冒死走过仙界一趟,浑身是血地带回这个孩子,却什么都没有透露,也没有任何魔侍魔卫敢过问这个孩子的身份。 但她能猜到。 这是......江月白和那个女人的孩子! 仙界不似凡间,双修后以灵力孕育滋养出一个孩童不过少顷。 北辰仙君剑开天门,突破三重境界,真正羽化登仙,过天门离尘世,自然无法再带着孩子。 至于江月白娶的那个女人,更不可能抚养孩子,虽然仙魔两界早在登仙台那场婚礼没结束时就断得彻底,但他们这些魔族还是略闻一二,知道那个女人身中蛊毒命不久矣,就算接去了仙界也活不长,恐怕已经身殒。 玄仙境众仙人是江月白的朋友,不是亲人,也不能长久尽心尽力帮忙照顾孩子。 那还有什么照看孩子的人选?自然只剩下他们尊上! 江月白也许早在剑开天门之前就已算好,才会将尊上再次骗去——尊上既然对心上人情根深种忠心不二,肯定也会爱屋及乌,好好将这个求而不得之人的孩子养大。 太,过,分,了! 想到此处,默苏磨了磨后牙,冲身后魔卫挥了下手:“那就送去万兽窟!” ...... 万兽窟邪风回荡,此起彼伏的凄厉嚎叫在空谷回音不绝。 两个魔卫将小孩留在了万兽窟入口,转身便走。 远处的恶兽闻到了人肉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奔腾而来,腥风扑面。 最先奔上前的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上还挂着血淋淋的骨肉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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