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 尤拉被海莉弄得满脸通红,但还是期待地看着宋时清。 宋时清看起来倒是很适应这样的调侃。想想也是,他这样的人在异国他乡都能得到青睐,在故乡自然更受欢迎。 “建筑学。”宋时清说道,“我们下学期有一门古典建筑学,所以这学期和你们一起上欧洲历史。” 宋时清的耐心既像是开放的接受又像是委婉的拒绝,没让尤拉难堪,如果是一个情商更高的女孩子,就会了然地将话题停留在此处,转而先谈小组作业的事,私下里再进一步试探。 但很可惜,尤拉是个一心扑在诗歌话剧上,没怎么和男孩说过话的单纯学霸。 她脸更红了一些,“哦,建筑学,那你们的课业压力很大。或许,如果我想约你去逛逛草坪的话,需要提前预约吗?或者我们一起去食堂,今天晚上,待会?” 宋时清没立刻回答,在心里思考是现在婉拒还是先答应下来,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再说清楚。 没等他思量出解决方案,热心肠的海莉就笑着戳了戳他,“这还要想啊,赶紧答应。美人相邀岂能不从?” 见海莉这么说,知道她也是建筑学的尤拉心底得期望更盛了些。 “那个,你没女朋友吧。”尤拉试探着问道。 “他没有。”海莉主动揽过话题,“我早观察过了,我们漂亮的东方男孩上下学都是自己一个人。” 迎着两个姑娘灼热的视线,宋时清支着头,稍微有些无奈。 “我——有男朋友了。”他轻声说道。 “嗯?” “怎么会?!” 这两声,一声来自海莉,一声来自海莉的男朋友布鲁诺,尤拉因为惊讶张着嘴没出声。 海莉:“你喜欢男孩?——呃,我是说,我从没见过你的男朋友。你甚至从没提过他。他已经工作了?还是说他留在了你的国家没过来?” 虽然才开学一个月,但建筑学的新生已经聚餐活动过好几次了,谁有恋人,谁还单着,大家都知道的七七八八。 宋时清是这一届里唯一的华国人,又好看又安静,平时独来独往的。聚会叫他只要不是和作业撞上他都会来,不管玩到多晚,他都有时间。 所以虽然宋时清没有主动提过自己的感情生活,但所有人都默认他是单身。 宋时清微微垂眼,挡住了海莉好奇的打量。 “不,他也是留学生。最近……”宋时清顿了下,“我们两个在某些问题上存在分歧,所以约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存在分歧。】 【约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尤拉莫名就从这两个词中品出了一种伴侣间才有的克制。 三人无声交换眼神,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重新转回小组作业上。 宋时清朝窗外看了眼,图书馆后的小路上此时空无一人。掉光了叶子的树枝上停着几只大山雀,正期待地看着不远处被乌鸦占领的自动喂鸟器。 ——谢司珩还没来。 宋时清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才恢复记忆的那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很差。当年那些在混混沌沌中,被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有意隐藏遗忘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入他的梦里。 哀嚎、肢体、扭曲的人形和永远蒙着一层灰雾的天空像是一只冷冰冰沉甸甸压在宋时清胸口上的恶鬼,咧出森白的尖牙嘻嘻地笑着。 宋时清没办法控制自己本能恐惧谢司珩的反应。他记得谢司珩的皮被几百只恶鬼顶起,庞大地摊开,血肉内脏骨骼搅在一起的样子。也记得谢司珩像是扭断草茎那样,将入侵者碾成血泥平铺在门外沁台阶的样子。 有时候半夜迷迷蒙蒙,醒来时分不清现在和曾经的时候,宋时清会疯了一样地扑上去掐咬谢司珩。 他被那些完全超过活人接受范畴的记忆吓坏了。 谢司珩总是会握着他胡乱抓挠的手指,皱眉看着他,直到他清醒平静下来为止。 他好像已经没有痛觉了,对宋时清弄出的那些伤口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查了很久的心理咨询业务,像是怕宋时清真的会崩溃一样。 他们两个约定暂时别见面的那天,宋时清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睡衣被冷汗浸湿,额发散乱地贴着瓷白的侧脸。谢司珩坐在桌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位置上翻查资料。 宋时清无声地偏转目光,几乎是在他看向谢司珩的同时,青年也抬起了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谢司珩有些无奈地合上电脑,趴了下来。他眼巴巴地看着宋时清,下巴放在电脑上,两只手扒在桌边。这种像小狗一样的示弱姿态谢司珩做起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宋时清肩膀微微僵了一下。 “谢司珩,我要搬出去住。” “不想分居。”谢司珩可怜巴巴地说道,“分居的夫妻容易离婚。” 宋时清冷声,“哦,原来我们两个还能离婚。” 谢司珩又缩了缩。 仿佛宋时清才是经常欺负人的那个坏东西。 “要多久。”谢司珩问道。 “……”宋时清垂着眼睫,没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平静下来,十几年叠加起来的恐惧,不是几天就能消减掉的。 那天之后,搬出去住的是谢司珩。 和宋时清之间完全绑定的联系多多少少地安抚住了这只不知餮足的恶鬼,所以他决定给自己的小妻子一点冷静的时间。 只是谢司珩终究是谢司珩,他并没有彻底地远离宋时清的生活。 偶尔的时候,宋时清会产生一瞬被人注视着的感觉。 一开始,这种感觉两三天才会有一次,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痕迹。 但渐渐的,大概是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发现了宋时清的平静,开始伸出爪子试探。 冰箱里会多出一两份水果点心,落到窗台上的枯叶会被清理到院子的角落里。 宋时清很快就发现了这些细节。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该干嘛干嘛。 宋时清就像是一只甩着尾巴的猫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是正确处理眼前的情况,所以暂且搁置,随便找一处趴下慢慢地想对策。 但他忘了,犬科生物和他可不一样。犬科最擅长的是得寸进尺,没脸没皮.在它们看来,没有明确拒绝就是可以扑上去的意思。 于是当天晚上,宋时清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等薯条的谢司珩。 对方隔着马路和他对视几秒,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 宋时清转身就走,背影特别决绝。 谢司珩并没有追上来,只是看着他,直到宋时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可自那天开始,宋时清碰到他的频率随着日期的后退,逐步增加,逐渐规律。 宋时清情绪反复的时候,他就停一两天,等宋时清放松了,又撒欢一般地往他面前凑。 他在蚕食宋时清的恐惧和警惕。 宋时清当然知道谢司珩的目的。 时至今日,他仍然会在某刻突然升起针扎一般的寒意,想起谢司珩在展露恶鬼本相时的残忍血腥。 但既然这个人已经尽量克制他的狡猾低劣了,宋时清也默不作声地调高了自己的接受度。 “宋,你把大家的内容汇总一下,做个导论。我来结尾,海莉写评价,布鲁诺做格式调整,行吗?”尤拉问道。 宋时清被她拉回思绪,点了下头。 此时是下午五点零三分,一整天下来,他们的小组作业基本上进入收尾阶段。一切都很顺利——如果没有人姗姗来迟的话。 “天哪!终于找到你们了!我还以为你们在楼上。” 海莉慢腾腾地翻了个白眼,撇着嘴不说话。尤拉和布鲁诺此时也默契地装笼。 宋时清在敲下最后一句话,抬头看向来人。 站在桌边的金发女孩应该是叫萨琳娜,是他们小组作业的第五个成员。 从分组建群的那天开始就有事,短暂地参与了一下任务分配,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海莉甚至打听到了她的宿舍,但舍友说她半个月前就搬了出去,现在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得已,宋时清他们四个重新分配的任务。 萨琳娜撩了撩头发,“我来晚了是吗?天,你们都不知道今天的路上有多少车,我差点被挤成肉饼——” “我们不可能让你署名的。”海莉重重敲了一下键盘说道。 萨琳娜尴尬了一下,“你不用这么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海莉冷笑了一声,“说真的,我们的作业里,没有一句话和你有关。明天中午十二点是提交期限,你现在出现,不可能是因为你觉得几个小时足够完成这样一份作业,所以‘稍稍’放松了一些。你只是想吃白食而已。” 萨琳娜嗫嚅了两下,有些着急地看向另外三人。 布鲁诺不太和女孩起冲突,避开了她的目光,尤拉低头喝了一口水。 萨琳娜无法,只好求助般地盯着宋时清,“我这周真的有事。” 宋时清轻声开口,“你按照任务写调查吗。” “我……”萨琳娜语塞,随即又软下了语调,“教授会一定会让我重修的,求你们了,算我一个吧。” 宋时清温和但冷淡地,“抱歉。” 海莉扬眉吐气地抱臂朝后一靠,看着萨琳娜冷哼了一声。 萨琳娜气恼地揪紧了手包。 宋时清的余光捕捉到了一点人影,他微微偏头看向楼下。 果然,小路边正对着他这扇窗户的长椅前站了一个仰头看他的青年。 ——是谢司珩。 他穿着灰色连帽卫衣,因为天冷,又在外面搭了一件卡其色长款风衣,年轻帅气,看上去和来往的路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此时正是下课吃饭的时候,路上的行人那么多,在路过他身周时,却都默契地绕开了一个大圈。 谢司珩朝宋时清弯了弯眼睛。路灯还没亮,只建筑里的灯光落了一点在他的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动人。 手机震了一下,宋时清点开聊天软件,发现那个已经快两个月没动静的头像重新跳到了第一的位置上。 【一起吃饭好不好呀~】 宋时清的手指在回复栏上停了下。 装什么可爱,一两百岁的鬼了,一点脸皮都不要的吗。他以为这幅样子能骗到谁? 宋时清在心里小声碎碎念,手指迟迟没有落下。 【我定了两条白鳗,主厨说一条烤一条做煲。】 事实证明,恶鬼最懂怎么拿捏人心。他好整以暇地一点一点靠近,然后摆好台阶,下足饵料,再站在宋时清触手可及的地方等着他自己送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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