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子被另一个小丫头扶着坐在下手凳子上,眼见是已经哭过一场了,头发凌乱,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一般。 胭脂躲在柱子后面,一言不发。 谢夫人坐在主位,脸色阴沉。相比之下,侧跪在厅中的谢崇明反而是所有人中最悠闲的那一个。 “二少爷来了。” “二少爷来了?” 堵在门口朝两边散开,投在宋时清身上的目光,要么是不怀好意的看热闹,要么是略带深意的怜悯,也不知道他们在怜悯什么。 宋时清微微蹙眉,抬步走了进去。 见到他,李嫂子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开嗓哭嚎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啊,我还以为给你找了个好去处,哪知道有人心里毒啊!大半夜把你往外赶啊!作孽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宋时清霎时间明白了刚才那些下人看他的眼神。 李嫂子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宋时清答应了要收胭脂做小,结果面上答应背地翻脸。故意把胭脂送给了谢崇明。 昨天晚上闹出的丑事,都是他算计的。 谢崇明看着宋时清,嗤笑了一声。 李嫂子:“老天爷啊,你看看这些人啊,兄弟两个联合起来,作孽糟践我女儿一个黄花大闺女!” “够了!”谢夫人喝道。 回应她的,是李嫂子更不堪入耳的哭叫。 谢夫人狠戾地瞪向宋时清,“既然胭脂已经是你的房里人了,为什么还纵容她闹出这种丑事?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宋时清垂眼,什么都没说。 这几年李嫂子一直很照顾他,自己虽然仍心存戒备,但或多或少地存有了一份感激。却不想人家心里其实算得很清,需要时说污蔑他就污蔑他。 当时李嫂子送胭脂来的时候也没有写凭证,此时多说无益,索性随便谢夫人定夺。 谢夫人重重一排桌案,“带你的人回去!以后看好了别让她跑出来丢人!” 瞬间,外面堵着看热闹的下人一阵骚动,李嫂子也震惊地抬起头。 所有人都以为,刚才谢夫人一直死咬着没松口是因为不想认胭脂这个傻子当谢家的妾。 没想到她只是不想让胭脂做谢崇明的妾。 这……可胭脂已经是谢崇明的人了啊。 细小的窃笑声钻进了宋时清的耳蜗,让他不适地蹙起了眉。这个时代,礼法之下,人们总喜欢用贞洁压迫女人侮辱男人,并以此为乐,伥鬼一样。 “不不不。”李嫂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您就让胭脂去大少爷那儿吧,她都已经和大少爷过了。” 李嫂子想得很清楚,想保命,她送胭脂去宋时清那。但做妾,她得让胭脂做谢崇明的妾,再怎么说谢崇明也是谢家的嫡系,有地有铺子,活得还比宋时清长。 谢夫人冷笑一声,“我做事轮得到你插?你是什么东西?” 说完她吩咐身边侍女,“去,把胭脂拖回二少爷的院子。” 侍女不声不响地应下,过去抓胭脂。 宋时清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话,此时才微微抬眼,和跪在地上的谢崇明对上。 他是跑过来的,脸上比平时多了点血气,碎发散在脸侧,看着比往常更漂亮了一些。 谢崇明蛇一样盯着他,一错不错,仿佛现在的局面都是他指使的一样。 宋时清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此时谢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将胭脂扯了出来,带着她往宋时清这边走。李嫂子见情形已经无可挽回,只好闭上了嘴。 可就在侍女将人拽到宋时清近前的时候,胭脂突然暴起,挣脱了侍女。 “鬼!鬼,鬼吃人,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胭脂连滚带爬地跑到谢崇明身后,神经质地盯着宋时清,“鬼吃人……别吃我……别吃我……” 一下子里外都安静了下来。 宋时清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自己身后,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她只是在说疯话, 谢家的下人都看着他,像是要透过他这张人皮看出内里的鬼一样,即使背对着他们,宋时清也能感受到那道道犹如实质的目光。而李嫂子则是大喜过望,立刻抓住机会,试图说服谢夫人将胭脂指给谢崇明。 “鬼……鬼……”胭脂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多时吚吚呜呜哭了起来。哭声在厅堂里转,真跟闹了鬼一样。 谢夫人脸色变化莫测,“——把她的嘴封上。封上!” “哈!”谢崇明笑了一声。 他越笑越大声,笑得弯腰肩膀直抖。 原本外面的下人还嬉嬉笑笑,看到主子们这幅作态,反而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道大少爷又在作什么妖。 站在最外围的一个老头子“嘿”了一声,一边朝里张望一边嘟囔,“谢大老爷这是什么命,大儿子腿坏了,收了个二儿子还是鬼。” 旁边有人嘲讽,“他能成什么鬼?短命鬼还是痨病鬼?” 但如果这两人走到前厅里仔细看看胭脂的神态,就会发现她在喊鬼时,眼珠子并不盯在宋时清脸上。 一个疯子,为什么会觉得有鬼要吃人呢? 当然是因为她看见那副扭曲的身形正微躬着压在宋时清身上,兽类般露出异化的尖利排齿。 它要吃了宋时清。 【他想带走宋时清。】 一场闹剧,最终以谢夫人将胭脂指给谢崇明收场。 李嫂子自然是千恩万谢,还想拉着谢崇明说些什么,被谢崇明直接避开。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上宋时清,抓着他的手臂,将宋时清拽回了一步,“别走啊,好弟弟。” 宋时清冷冰冰回望。 谢崇明大笑指着自己,“你不会觉得这件事是我在害你吧。” 宋时清垂眼挣脱他的手,“不敢。” 话是这么说,但在宋时清看来,今天这场闹剧,八成是谢崇明教胭脂撒的谎。这人腿断以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害人。而胭脂又是个被打两下就会听话的。 谢崇明指向远处的胭脂,神情满是恶意,“那丫头是个阴阳眼,她说你是鬼,你就……一定是鬼。” 宋时清心惊一瞬,但很快,似乎是自觉骗到了他的谢崇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疯癫愉悦。 “你也被盯上了,你也被盯上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们都会死,我们一起死!恶有恶报,不得好死!” 已经走到里间的谢夫人大概是听到了谢崇明的风言风语,恼火地厉声喊了两句什么,随即她身边的人就跑出来,将谢崇明硬抓了回去。 可即使两边手臂都被人抓着,谢崇明依旧不断回头朝宋时清大笑。 笑得人背脊发寒。 “……疯子。”宋时清喃喃。 【对,他是疯子。】 附在他身后的东西轻柔地附和,低头亲吻宋时清的额头,像是长辈安抚受惊的晚辈那样。 【时清别听他胡扯,哥哥才不会那样做。】 【时清是不一样的。】 【哥哥要带时清过好日子。】 【别怕。】 时清背上就是谢司珩,他现在也确实不算死人,下章解释。还有一个冥婚就写完啦,芜湖~
第一百章 隔着门,谢夫人的训斥声和谢崇明的笑声隐隐传出。宋时清径直挤开谢家众下人走出了院子,没管那些打量,一直走到僻静无人的地方才略微放慢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平息胸口的心悸感,脑中把谢崇明刚才疯癫下喊出的话回顾了一遍。 其他宋时清都无所谓,唯独那一句“你也被盯上了”是什么意思? 谢大老爷和谢夫人得了有后代的好处,却没有应约给狐鬼找到躯体,被那供在小佛堂里的东西闹得不得安宁,为了活命,谢夫人才收养他给谢家挡灾。 按这个说法推演下去,他从被收养的那一刻开始就被狐鬼盯上了。 所以他这几年体弱多病,很少出门。 谢崇明怎么说的好像他才被恶鬼缠上一样? 宋时清想不通。 谢家的祠堂在最西边,平时这里几乎没人,此时却老远就能听见吵嚷的声音。除开本地方言外,还有一些沿海江南地区的口音,不知道是哪一支的谢家人。 宋时清心里有事情,就想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绕进去。但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快就有眼尖的小厮注意到他,高声喊了起来。 “——诶,姐姐,你是哪房的?有什么话支会我就成。” 宋时清一下子抿紧了唇。 平心而论,小厮绝不是故意错认他的。 除他以外,祠堂里外的谢家男子都剃了头,少数忙里忙外的妇人,也皆是穿金戴银衣饰艳丽的样子。和他们比起来,宋时清站在那,看着就是个没出阁的姑娘。 被小厮这么一叫,好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宋时清下意识绷起身形,不太适应这样的注视。 好在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没好气打了那小厮一下,“你怎么说话的,那是我家的二少爷。” 说完他又朝宋时清讨好地笑,“少爷,您是来找徐爷的吧,他在里面和几个老爷说事情,您过去就能找见他。” 听见宋时清的身份,谢家支系的下人们先是一愣,随即放肆古怪地打量宋时清的脸和身子,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兽一样。 宋时清不欲多言,抬步走了上去。 可就在他走上台阶的时候,站门边的一个汉子突然跨了一步拦在他面前。 宋时清抬眼,无声盯住挡路的人。 汉子挑挑眉,又吊儿郎当地转而个身站了回去。 宋时清侧身穿过他们。 但他的主动避让并没有让身后那群人收敛起来,反而更为嚣张。 有人故意嘻嘻笑着抬高了声,“真跟个姐姐似的。之前姨婆说大老爷认了个干儿子当女儿养我还不信,现在——” “什么姐姐,妹妹吧。你瞧那小脸白的。石头,你跟哥说实话,他到底是二少爷,还是二小姐。你们没趁他洗澡去趴窗户啊哈哈哈哈哈。” 在谢家的后院里,所有人都顾忌谢夫人谢老爷,没人放肆成这样。但谢家的支系多是跑两省卖货的,手下人跟土匪比也不遑多让,一时间,什么恶心的说法都往宋时清身上招呼。 吃准了他不会反抗一样。 宋时清眸光微微发凉。 前方不远处,管家和两个支系的谢家人站在一起,看着应该是在寒暄。 宋时清顿住脚步,朝管家招了下,示意他过来。管家跟身边两人说了句什么,小跑过来躬身行了个礼。 “二少爷。” “外面那些人都闲着,怎么不让他们去搬石料?” 管家一愣,像是没想到宋时清会这么吩咐。宋时清说的石料,是用来加高祠堂台阶的长板条石,一块两百来斤,得老师傅带徒弟才敢搬,不然容易砸死人。 管家打量着宋时清的神色,低下头应了,“是,我这就让他们去干活。外面人多,您要不去里头坐着,小少爷也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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