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快说。”宋时清催促。 谢司珩“啧”了一声,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饭食里的腥味越来越重,谢夫人当然觉察到了一丝不对。不过她本来只以为是厨房做饭不用心,让自己的丫头去提醒一声。结果没想到丫头白着脸回来,说她看见锅里煮的是落下来的胎。 一想到自己几个月来吃的肉糜都是那些东西,谢夫人差点晕过去。 不过好歹是官宦家族出来的,她没急着发作,怕这事是长辈或者丈夫的想法,自己闹起来,丢了他们的脸,会被针对,所以只是私下里悄悄打探。 她到底打探出了什么,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外人只知道谢夫人临盆之前,带着贴身侍女逃出了谢家。 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她待字闺中时的情郎做了官,托人送来了信,谢夫人旧情复燃和人私奔了。有的说谢家族老姨婆看她孤苦无依,可劲蹉跎她,还要将她肚子里的孩子给妾室抚养,谢夫人气不过才逃走的。 那晚之后,谢家家丁将周围的田庄山林一寸一寸地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谢夫人的身影。 那段时间见过谢大老爷的人都说,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背都佝偻了下去。头发稀疏,露出的皮肤上长了不少褐色的斑点,说话时好像还有点漏风,像是掉牙了。 【谢夫人的出逃真的伤透了谢老爷的心。】 【好在谢家家大业大,谢老爷也还能干,很快就另娶了一位怀了孕的姑娘进门。】 【谢家的太太,她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 宋时清耳边仿佛听到了当时外人的讨论,没有人知道谢家的高墙中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也没人知道逃走的谢夫人到底承受了什么。 这一片空间静悄悄的,没有风,地上蜷曲的落叶都一动不动。 当年那个谢夫人逃了,狐鬼没有得到自己的躯体。 如果现在这个谢夫人,就是曾经掌坛师的女儿,那谢崇明就是狐鬼遵守交易给谢老爷的第二个儿子。 狐鬼完成了自己该做的,谢家却欠了它一个身体,它自然会生气。 于是当年谢老爷猝然衰老,逐渐变得和瞎道士一样。只是谢家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暂时稳住了它,将它供奉于佛堂,才得以延续至此。 “那你是谁?”宋时清轻声问道。 他不觉得知道这么多的谢司珩会是和整件事情无关的人。 宋时清有些不安地迟疑了一会,“你是——逃走的那个谢夫人的儿子吗?” 二十多岁、被送去留洋、回国当天突遭飞来横祸。 如果谢司珩就是那个孩子,那他身上所有不正常的点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而且很明显,他如今住在谢家,八成不是自愿的。很可能是佛堂中的狐鬼对谢家夫妇提的要求,或者干脆和自己一样,也是用来挡灾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谢司珩在察觉到自己的急切以后,将曾经的往事和盘托出。 他们两个,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宋时清:“那……她现在怎么样了?你们都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谢司珩没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宋时清的腿侧,“下去,我腿麻了。” 宋时清陡然间明白了谢司珩的意思。 是了,没留在谢家,只能保证谢司珩不被狐鬼夺舍而已。那时的谢夫人已经吃了七八个月的脏东西,能活着逃出去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宋时清一时闷得说不出话来,低头乖乖站到了地上。 他一下子听话起来,反倒是谢司珩不自在了。他正想说点什么调节气氛,宋时清就弯腰抱了上来,像是冬天主动往人怀里凑的猫崽子一般。 “……你难受什么?”谢司珩笑道,“要是没我们母子两,你现在也不用受这些苦。” 宋时清没有立刻回答,谢司珩也就任他抱着。 风轻轻地吹,把宋时清散在背后的长发吹落了一缕。发尾搭在谢司珩手上,挠得他痒痒的,他顺手用手指绕了几圈,心想这小孩头发还挺滑的,不知道簪不簪得住。 “你说我为虎作伥,是因为如果没有我挡着,狐鬼早就杀了谢老爷和谢夫人,你也能脱身了,是吗?” 谢司珩不答,闲闲另起了一个话题,“按理说,你应该叫我大哥才对。不过我这人不喜欢别人占了的东西,你以后就叫我哥哥吧。” 宋时清似乎是眨了下眼睛,长睫毛擦过谢司珩的脖颈,扰得人心痒。但想想宋时清那副小动物的受惊样,谢司珩依旧没把人推开。 谁成想紧接着一点湿热的东西就落到了他的脖颈上。 谢司珩:…… 这是个妹妹吧。 怎么这么爱哭,他是水做的吗? 自己又没骂人,只是说出真相试探试探这小孩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谢司珩支着头一下一下拍着宋时清的后背,“行了。就算有咱们两个,谢家也撑不了多久。你见过那个小少爷了吧。” “哎,哥哥跟你说话呢,抬头看我一眼。” 宋时清慢吞吞抬头,眼睫湿漉漉地垂着。 谢司珩笑,“我母亲当年日日被他们用阴邪法子补,沾了不少阴气。再加上好多肉菜都是在狐鬼前面供过以后再拿去给她吃的,兼之又过了鬼气。所以身体才受不了,生下我以后就死了。” “这位谢夫人怕死,佛堂里的东西经我这一场以后,也没法再分鬼气过给她,生下来的小孩哪盛得住?看着吧,顶多两年他就得死。” 他抓着宋时清的手去擦宋时清的脸,“那小孩死了以后,恶鬼肯定会作乱,这家的老爷和夫人没本事再逃过一劫的。咱俩等着跑路就行。” 他说得那么轻松随意,无形之中,将宋时清心底的不安击得粉碎。 宋时清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院外,再转回来看向谢司珩。 “那,哥哥,我今晚可以睡在你这里吗?” 谢司珩像是有点为难,想说什么,但他用毅力遏制住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狂言。 “也行……你睡吧,我去给你铺床。” “我自己铺。”宋时清懂事地说道。 他主动推着谢司珩朝屋里走去,轱辘轱辘的木轮子声中,宋时清突然顿了下。 他想起刚才谢司珩说的话—— 【谢夫人日日被这些阴邪东西滋补,肚子里的胎儿早就成了鬼胎。】 破败院落,夜黑风高,冷风阵阵。 宋时清谨慎低头,“哥哥,你还算人吗?” 谢司珩没说话。 谢司珩长叹了一口气。 谢司珩回头,朝宋时清招了招,示意他附耳过来。 宋时清乖乖照做。 接着,谢司珩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我不算,我早就是鬼了。你知道为什么这里没人打扫吗?” “因为他们都被我吃掉了。” 然后—— 谢司珩就把又被他吓哭了的宋时清捡回了房里,哭笑不得地安慰了好一会才把人哄睡着。 接下来,谢司珩就要死啦
第九十七章 又是一年秋冬。 宋时清正在小书房里练字,春薇坐在旁边,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看他。 这里原本是谢崇明上课的地方。后来他腿坏了,没可能做官了,谢家也就没人逼他念书了。不过笔墨纸砚还留了不少,宋时清说要用,谢夫人立刻就应了,还让原本给谢崇明上课的夫子每月月初月中各来一次。 春薇看了好一会,指着纸上宋时清不断重复练习的三个字,“少爷,这是什么?” 宋时清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我的名字。” 他点着纸上的字,带着点小孩炫耀玩具的意思,慢慢念给春薇听“宋、时、清。” 春薇嘻嘻笑,“真板正,看着像书上柝下来的。” 宋时清又小心地在旁边写下春薇两个字,教春薇认。 谢家虽是个大户,但家里认字的也就那么七八十来个,远远比不上那些官宦人家。春薇看得又新奇又佩服,“您学得真快。我之前还说,太太找的那个陈夫子成天一副醉醺醺的修规模样,肚子里肯定没多少墨水。没想到教起人来这么厉害。” 宋时清没接这句话,在心中小小地哼了一声。 谢家找的夫子,就是个三十多年都考不上老秀才而已,早就没了文人风骨,只想着混吃等死。 他这手字,是谢司珩教的。 正此时,外面传来了李嫂子的声音。 她站在小书房前朝里喊,“哥儿,我进来了。” 春薇应了一声,不多时李嫂子就提着饭盒进来了。 谢家人已经很久没聚在正堂旁边的膳厅里吃饭了。 谢老爷卧床不起,谢小少爷这一年新添了乱跑追人咬的习惯,谢夫人只得带他单独在房间里吃。 谢崇明被管家那一花瓶砸的养了三两月,虽然因此逃了去江西的差事,但人更阴沉了几分,也不愿意再见谢夫人,一直和谢丽娘在自己的院子里吃。 反正明面上,大事没有,小事一堆。倒是正好让宋时清得了清闲,有时间就偷偷去角落的院子里找谢司珩。 春薇接过饭盒,打量李嫂子的样子,“您后面头发怎么乱了?” 李嫂子原本还是笑着的,闻言僵了一下,反手摸自己的头发。春薇走上前帮她整理。 李嫂子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唉,大少爷又闹起来了。” 谢崇光三天两头的找人不自在,谢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但听李嫂子的意思,这次似乎闹得格外凶。 大概是因为宋时清平时和谢崇光的关系最差,李嫂子也不怕他有想法,索性坐了下来发丧气。 “哥儿你也知道,我有个小女儿胭脂,笨笨傻傻的。才六岁,我就把人送去了夫人身边,也不求她有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命,就想着她这辈子能过得好点。结果我上个月给她挑了新衣服,试的时候一看,她胳膊上肩上,全是牙印啊。” 宋时清微微抬眼。 李嫂子手拍在桌子边上,“她要是个机灵点的,小少爷咬她的时候,她能跑。可我这个女儿,偏偏是个蠢东西,叫都不会叫一声。我这个当妈的,看得心都在滴血。” “要是只被咬也就罢了,我们做下人的,谁没有挨打挨骂的时候。”她哭着指外面,“可是大少爷一闹起来,就跑到太太那搬东西砸人。那四指并宽的凳子,砸一下谁受得了?她就愣愣站那给人砸啊。” 听到这里,宋时清已经大概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然李嫂子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二少爷,说句坏规矩的话,您进谢家这几年,我对您照顾颇多。您房里也只有春薇一个丫头。我知道胭脂是个蠢东西,但她手脚麻利,只东不往西,您……您行行好,给她一条生路吧。” 说完,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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