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薇莫名其妙地叫了他一声。 宅子里面的下人和她一样,都觉得宋时清这位异姓少爷有种宠辱不惊的镇定。李嫂子说,宋时清是出来的,要不是家里变故,不会来谢家,心气儿高,自然看不上谢夫人的东西。 但春薇这五年一直跟在宋时清身边,她总是觉得宋时清不像是李嫂子那些人说的。 她曾经在火盆里找到过宋时清写坏没烧干净的宣纸,上面的字和幼童无异,也见过宋时清生疏地辨认三字经,磕绊连读的样子。 他好像只是比常人更聪慧些,很快就跟上了大少爷读书的进度,看算数什么的也能很快上手。 但春薇从来不问。 她把水杯放到桌子上,突然使坏,“少爷,我待会要和李嫂子上街采买,你有什么要我带的吗?” 宋时清这下转过了头。 他蹙眉迟疑了一下,“春薇……” 春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但您得给我跑路钱,一本书一个铜子。” 宋时清有时候觉得,春薇是能看出他的心思的。 人嘛,总是嘴上说着要人命,但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反抗。 宋时清这几年读书识字,将谢夫人给他的东西偷着换成钱,为的不过是有一天能离开谢家。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当个痨病鬼,死在这座阴恻恻的宅子里。 迎着春薇的目光,宋时清的手指不自觉抓了抓被子。 “……我听说,最近城里的书局开始卖报纸了。有什么?” 春薇皱起脸,“我不知道,听说好像是什么申……什么东西。咱家没人看。” “有几期买几期。” “我的少爷,那可是日报,我给你带十天的吧。” 宋时清只是听说过报纸这个东西,还以为它和书局的话本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点头。 春薇比他大两岁,好心情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起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宋时清看着她的背影,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本想起来,但腊月里谢家没什么事可做,他又确实浑身犯懒,躺着躺着,索性埋进被子里又睡了过去。 “二少爷!二少爷!” 在一阵叫喊声中,宋时清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有人在外头拍门。 宋时清撑起身,气血不足眼前就是一黑。 他甩了甩头,踉跄着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二少爷!” 一个没见过几次的下人见他开了门,又急又喜,“您快去看看吧,大少爷说,春薇姐姐偷采买的钱买闲书。抓了人要让狗咬她呢!” “什么?” 他们上辈子不会太虐,我发誓(坚定眼神)
第九十四章 宋时清跌跌撞撞朝前跑了两步,差点摔在廊下。过来通风报信的下人赶紧扶住他。 ——谢崇明是冲着他来的。 作为谢家的大少爷,谢崇明本来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但自从五年前他摔断腿,确认治不成从前那样以后,谢家的族老就开始对谢大老爷这一脉施压了。 像是谢家这样的一方大户,亲缘关系盘根错节,谁都想拿大头,族长的肯定不能是个瘸子。 好在宋时清被收养进来以后,谢小少爷有了点精神,一年两年的都没有要夭折的意思,谢家的族老也就歇了心思。 但被放弃的谢崇明却是一日胜一日的阴鸷。 他的那条瘸腿本来只是在走路时不太用得上劲,不走路也看不出来什么。但大概是用得少了的缘故,他的腿骨开始长歪萎缩,看着就是一长一短的两根。整个人站哪都是斜的,走起路来更是惹人发笑。 这两年,就连原本就伺候他的下人都开始对他轻慢起来。 只有五岁的弟弟是父母的心头肉,谢丽娘又成天是一副斗鸡蠢货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崇明就将怨毒的目光转到了宋时清身上。 这也是宋时清之前看着春薇欲言又止的原因。 他怕春薇遇到谢崇明,被对方为难。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明明最近地滑,谢崇明不应该出门才对。 顾不上管身后下人絮絮叨叨的哭诉,宋时清稍微定了定神,就赶紧朝偏门处跑去。 还没跑到跟前,隔着一大片林子,宋时清就已经听到了犬吠的声音。 他抿唇,但脚下没停,径直寻声赶去。 谢崇明带着几条狗站在人中间,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他阴恻恻地看了过来。 “看见没,你家少爷来找你了。” 谢崇明故意抬起拐杖跺在了春薇的手上。 “啊!” “你看看,你手脚不干净,就是给二弟脸上抹灰。” 春薇哭得瑟瑟发抖,捂着生疼的手背直哭。宋时清一言不发,跑上前把她拽了起来。 “少爷……”春薇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揪住宋时清的衣服,“我没偷钱。” “我知道。”宋时清低声说道。 他看向谢崇明一行人。 比起五年前那天晚上的第一次见面,谢崇明消瘦了不少,原本看着还挺有威势的人,现在只剩下了阴沉。 宋时清将春薇拉到身后,“大哥,钱是我给她的。” 谢崇明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声音,“可李嫂子说,她带出去采买的钱被偷了。” 宋时清低声但不卑不亢,“那我去找李嫂子问问。春薇毕竟是我的丫头,如果她真的偷钱了,我补上。” 谢崇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可怕。 他不再是谢家的继承人了。谢夫人现在的心思全放在了小儿子身上,要不是他还占着血亲这点,宋时清早压到他头上去了。 但即使这样,李嫂子也不会再拼着得罪宋时清的劲,去帮他讲话。 宋时清就是抓住了这点。 谢崇明能污蔑春薇,他就能接借下人打这位大少爷的脸。 他无声地扫过几个站在谢崇明身后的下人,几人都若有若无地避让开了他的打量。 宋时清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垂眼,状若恭敬,“大哥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带春薇回去了。” 他和谢崇明,一个病秧子,一个半残废,只要那些下人不帮忙,谢崇明不一定打得过他。 宋时清就像是炸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强装的小猫一样,面上淡然镇定,一步一步地朝后退。 就在跟在宋时清身后的春薇都抹了把眼泪,觉得谢崇明这次的找事到此为止的时候,谢崇明突然一拽狗绳。 这几条猎犬是谢家养在山上专门看药材的,秋天打猎的时候,谢大老爷才会把它们牵回来。谁都不知道谢崇明发了哪门子疯,向山上的下人要到了它们。 但被驯养得极好的猎犬一收到出击的命令,霎时间狂吠起来。 宋时清抓着春薇的手不自觉一紧,脚下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到这一刻为止,谁都没觉得谢崇明会松开狗绳,包括谢崇明贴身的小子。 但下一刻,谢崇明弯腰,对那几条狗指了下宋时清的位置说道,“去,咬死他。” “汪汪汪!” 春薇惊惧地尖叫起来,拉着宋时清就要朝前跑。 而宋时清几乎是本能地挣开她的手,将她朝前一推。 “快,回去找徐爷!” 春薇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动着还要说什么,但一息之后,她还是甩开腿朝前跑去。 从小干农活长大的姑娘跑起来跟风一样,比宋时清这个病秧子不知道快了多少。很快就跑进了树林里没影了。 身后,谢崇明的疯笑和狗吠声连成一片,宋时清咬牙,冷风呼呼地往喉咙里灌,灌得喉管像是被割开了一样。 不能停。 这些猎犬连熊都敢咬,它们会撕碎自己的。 宋时清直直朝草垛跑去,临近了突然转弯,跑进树林里。 没反应过来的猎犬扎进去了两条,但其他的很快跟了过来。 “唔!” 宋时清只觉背后猛地传来一阵大力,接着人就被扑倒在了冰面上。 他那瞬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抓起一旁的石头,反手狠狠砸在狗头上。 猎犬爆发出一阵尖细的呜咽,宋时清趁机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奋力朝远处的院墙跑去。 回去就好了。 遇到其他人就好了。 也许是老爷都不忍看宋时清这幅可怜的样子,院墙边有一处雪垛特别高,下面也许是稻草或者柴禾。 宋时清直接攀着它们挑了上去,他甚至没想过自己该怎么跳下围墙才能不受伤,手上一松,整个人就掉了下去,砸进了另一堆雪里。 天旋地转。 犬吠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被围墙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另一边。 宋时清躺在雪里,看着天空,好半晌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全身都疼,手疼,腿疼,背后更是疼的钻心。 宋时清抬手看了眼,围墙粗糙,划得手心里全是血印子,血又弄脏了棉袄。 他下意识想把袖子往上卷一卷,低头却看见棉衣被撕破了好几个口子。棉花散出来了不少。 没关系。 应该说是幸好。 那些狗没咬到他,剐蹭出来的口子过两天就结疤不痛了。 没事。 宋时清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碎雪,却不小心把碎雪蹭进了眼睛里,又是一阵生疼。眨了两下,眼泪就掉了下来。 宋时清咬住下唇,强忍哭腔。 说到底,他还是委屈的。 谢家明面上收养他,私底下买他的命。 谢夫人厌烦没有用的长子,就故意送贵重的小玩意到他这里,让谢崇明憎恶他。 而谢崇明明知谢夫人的想法,却因为畏惧怨恨,索性将计就计。 宋时清不能逃,不能骂,只能忍着看着。 凭什么? 宋时清走到廊下,想稍微休息一会。 他翻进来的这处院子很破,墙边雪下,堆着不知道哪年哪月扔过来的灯笼框,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宋时清还以为这里没人住。 他把捡到的棉花都塞进衣服里,捋平布,抬眼正准备找地方坐下,冷不防就对上了窗户后面青年懒洋洋的目光。 ——宋时清被吓到了,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显然是住在这里的青年眯着眼睛笑了下,“呦,我这儿好久没来新面孔了。你是哪家的小孩呀。” 那天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今天没什么好事。 但窗子后面的青年却有种让人心安的闲散,他大概是通过宋时清的一身狼狈看出了他被人欺负的前情,也没提什么让人不高兴的事,只用手指敲了敲窗台。 “来,过来喝杯糖水暖暖身子。你这样,待会要冻病了。” 宋时清抿唇,下意识觉得不好意思,他哭得两只眼睛都红彤彤的,脸上估计也没擦干净,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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