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集装箱纵向排列,将仓库区等比隔开。高垂的吊车转动,钩爪轮过太阳,在空中晃晃悠悠。运货车轰隆隆从二人的小轿车身边开过,留下一大股尾气。 凭着傅闻安的通行令,他们在港内畅通无阻,只是在行进路线上,仍规矩地按照既定路线向里行驶。 这港口里的监控设备太多,无论谢敏还是傅闻安都在暗自观察。 不多时,车辆驶入最大吨位的停靠区,矿头山的代表在旁迎接。两人下车,傅闻安在外聊生意,谢敏则倚在车门上等他。 内陆航路不比海路开阔,此刻江水平静,日光粼粼如金,有巨轮停靠其间,船旗迎风招展。 傅闻安聊完事宜,简单察看了货港,与先到的其他代表谈了谈正式巡查的细节。 偶然回头,瞥见车旁青年长身玉立,易容卸下,体态孤拔。 注意到傅闻安的视线,谢敏眼眸一移,轻轻弯了下,露出和煦而狡黠的笑意。 谢敏嘴唇轻动,似乎说了什么,读懂后,傅闻安眼睛一眯,冷淡地别开眼。 对方说:“怎么,还想和我接吻?” 谢敏看着傅闻安,刚强凌厉的体态,冷峻沉稳的面容,他能想象到被问话的员工此时必定胆战心惊,在执政官的追问下节节后退。 这样的人,是同僚,又是敌人。 谢敏心中感慨,他扫了眼如今平静的港口,深知不出两日,这里便会上演一出大戏。 虽然他至今没看到封控区的眼线,但邮差活跃于此,子爵的野心蓬勃扩张,必然不会错过傅闻安踏入他地盘的良好机会。 谢敏垂眸,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已经警告过子爵不要乱动他的东西,如果子爵强行行动不顾阻拦,他不介意…… “谢敏,你走神了。” 声音远远传过来,傅闻安看来聊完了,正向他走来。 谢敏无奈:“雷达都比不上你敏锐吧?” “不要拿我和机器比。”傅闻安道。 “是,你比机器温暖多了。”谢敏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唇,而后收手,歪着头笑起来。 在谢敏的戏弄声中,傅闻安语调沉沉:“听说我审讯时候的态度也很温暖,你想试试吗?” 他向前一步,并不是过分暧昧的距离,但谢敏能察觉他眼底的挑衅,与风中微微逸散的硝烟信息素。 后颈的伤处在这刺激下苏醒,泛起疼来,谢敏下颌线一绷,嘴角牵动:“我服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行,回去吧。”傅闻安朝轿车抬了抬下巴。 拜细密的疼痛所赐,尽管能够忍耐,谢敏插科打诨的兴致散了大半。 进了市区,谢敏把车开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廉租房。 他一踩油门,手一抬,松筋骨般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解开安全带。 “你还没到目的地。”傅闻安蹙眉,谨慎打量着周围陌生的街区。 谢敏斩钉截铁:“到了,这是我家。” “我记得与你说过,去我那里。”傅闻安抓住谢敏的手腕,不让他走。 “可我到下班时间了,刚好六点,执政官,剩下的路你自己开回去吧。”谢敏指着通讯器上的时间,六点,分秒不差。 傅闻安沉默地盯着谢敏。 谢敏挣开手,潇洒下了车,拿走自己的包,手肘搭着车门,弯腰,像个送客的: “晚安,执政官。” 话毕,他正要往回走,只听身后轿车发出两声锁门的滴滴声。 谢敏疑惑地回头,直接被来人揽过肩。 硝烟信息素密不透风地裹来,让谢敏一怔。 “既然你不送,我就和你一起回家吧。”傅闻安温温沉沉的嗓音落在谢敏耳畔。 “我请你来了吗?”谢敏瞪大眼睛,身后人出现的悄无声息,特工的本能让他警戒,又因对方的身份而自我压制。 “都送我到楼下了,不算请吗?”傅闻安凉凉地低头,目不转睛,仿佛要从他脸上瞧出什么。 “你不去运筹港口的大事业,缠着我干什么。”谢敏反驳。 “监视你。”傅闻安直起腰,腰板挺拔,气势凛然,理直气壮。 “……坦坦荡荡说监视,执政官一点都不避讳吗?”谢敏牙根痒痒。 “你不是说,想让我看看,对你的算计有多愚蠢吗?”傅闻安的手指勾了下谢敏脖子上邮标项链的链子。 谢敏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想到自己戴上项链那天,对傅闻安气愤而出的豪言壮语。 “所以,离近点,看得清。” 傅闻安的手指一蜷,链条在他指上滑落,泛出一道刺眼的银光。
第25章 谢敏住在一栋老式住宅楼里。 住宅楼藏身于一片还未拆迁的老城区,街巷环绕, 违章搭建的棚户楼遍地可见,扯着红布的摊位停在污水横流的管道边,从楼房破烂的窗户往外望,满是空中交错的电线。 台阶角落堆积剥落的墙皮,住户家门口的剩菜返潮,楼道内弥漫一股馊味。谢敏灵巧地上楼,最终在六楼靠左侧的房门前停下。 他摸出钥匙,插入,锁芯转动,缓缓开门。 傅闻安抱臂站在他侧后方一步左右的位置,目光盯着谢敏的后脑勺,同时注意门内情况。 门开了,里面是再普通不过的玄关。 “进来吧,拖鞋在架子上,自便。”钥匙在谢敏指尖转出一道圆弧,他话毕,率先进了屋子。 拖鞋是最便宜的均码灰色男士拖鞋,两双,一双是谢敏用的,一双没拆封。傅闻安拆开后打量了一会,穿上,跟着谢敏的脚步。 房屋非常有谢敏的个人风格——茶几上摆着拼好的积木城堡,墙上挂着新枪战电影的海报,餐桌有一束盛开的玫瑰,椅子腿包着粉色兔头脚垫,城堡旁边,还有一听没喝完的饮料。 “我很难相信你可以这么快就在斯特姆有如此富有生活气息的落脚地。”傅闻安低头,看了下积木城堡,还用手拨弄了两下上面悬挂的安斯图尔的小旗子。 他越看越觉得这城堡眼熟,仔细想想,倒颇像执政官城堡的布局。 “如果你现在对我说,其实你一直在这附近活动,我绝不会怀疑。”傅闻安抬头,他审视着谢敏。 “执政官,我是一个有良好职业操守的特工,或许你不了解,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要滴水不……”谢敏倚在电视柜边,叹气。 “所以你亲了我?”傅闻安冷冷地,声音里有一丝愠怒。 来了,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来算账了。 谢敏一支愣,他莫名松了口气,仿佛不堪忍受傅闻安的不动声色。刚要对答,结果对方像只伸头出洞的小怪物,又嗖一下把头缩回去了。 “你这房子在哪弄到的?”傅闻安根本不给谢敏插话的机会。 谢敏:“……” 谢敏:“二手房。” “不然呢,还能是房龄几十年的新房吗?”傅闻安一哂。 “算是新房,没人住过,前主人买来当婚房,新婚那天妻子杀了丈夫,变成凶宅,没人敢要,所以我接手了。”谢敏一皱眉,解释道。 “很巧。”傅闻安闻言点头。 “……查这么仔细,要不要看看我的户口本?”谢敏没好气地道。他寻思逗一下傅闻安,这家伙多半会僵着一张脸走开,谁知这次出其不意,傅闻安摊开手: “拿来吧。” “……”谢敏木了一下,从包里掏出户口本,狠狠扔给傅闻安。 他那户口本是以国立一社院学生姜明宇的身份办的,资质齐全,不像假的。 “你不怕凶宅?”傅闻安合上户口本,末了道。 简直明知故问。 “怕什么,又不是我杀的,就算是,他也没理由找我。冤有头债有主,寻仇当然要找指使的人,我只是打工人,打工人不做主。”谢敏弯起眼睛,闲散地站着。 “你是让他们来找我?”傅闻安一挑眉。 “不是这个意思。”谢敏歪头。 “那就是还有别人能指使你?”傅闻安神情一冷。 谢敏:“……” “好吧我就是在说你。”谢敏抓了抓后颈,有些烦躁地应下。 他瞟了眼墙上的钟表,而后抓起遥控器开电视,没开成,因为傅闻安拦住了他。 “干什么?”傅闻安问。 “制造点愉快的噪音。你喜欢球赛还是内衣秀?我其实更喜欢议会的电视竞选节目,看一群衣冠楚楚的政治精英像泼妇一样撕逼骂街真是太愉快了……嘿,我不是说你,别在意。” 谢敏又试图按电源键,一边按一边振振有词。他的语调像沙地上到处乱蹦的麻雀,一跳一跳,拖带长音,婉转而戏谑。 “我没上过电视节目。”傅闻安按住他的手,严肃自辩:“也没骂过街。” “因为你的竞选票数从来都是一边倒。”谢敏挑逗地看向傅闻安的眼睛:“那些拒绝你的人都被我清扫了,所以你看起来众望所归。” “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傅闻安道。 他的语气很诚心,看向谢敏的眼眸却轻轻眯起,那是流淌着计谋和狡诈的眼波。 “把功劳刻在墓志铭上也是一种不忘记的方式,比如唐兴那一大串战功,唔,真是炫酷的辞藻。”谢敏讽刺地笑着。“可那有什么用呢,对一把骨头来说会与有荣焉吗?” “傅闻安,那些东西对我不管用,忠心,理想,荣华,王权,统统都是一戳就碎的泡泡。你对别人期许的东西我都不想要,所以,你注定捆不住我。” 谢敏低语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不算安静的房屋中显得额外响亮。头顶灯光闪烁,线路老旧接触不良,谢敏盯着傅闻安,像饥饿的头狼。 “谢敏,没什么是捆不住的,你觉得不行,只是代价不够大。”傅闻安一勾唇,他的笑意凌厉而冷酷,闲聊般的话语里藏着锋锐的疾光剑影。 谢敏沉下脸色:“可你永远不会自己承担代价。” “我会,只要是关于你。”傅闻安撤去周身的压迫感,轻声道。 “你非要这么恶心我吗?”谢敏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好笑地看着他:“谁都能情深,就你不行。” 傅闻安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长了张克妻的脸。”谢敏唏嘘道。 “我自问长得还不错。”傅闻安哼了一声。 “不要对自己撒谎,那只会加剧你认知的偏颇。”谢敏耸肩:“比如说在你的相貌上,我可以很中肯地告诉你,你……” “谢敏,我饿了。”傅闻安不留感情地打断。 正准备长篇大论读小作文的谢敏:“……” 这是怎样拙劣而生硬的打断施法? “谢敏,有饭吗?”傅闻安继续道。 “没饭,饿死,谁管你。”谢敏没好气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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