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气闷。 “我以为凭我对你的帮助足以令我提前知晓,我以为你愿意信任我。”溪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傅闻安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的愧疚或歉意,他保持着与先前无异的体面道:“如果有机会结婚的话,我会率先通知你。” “你还想和他结婚?”溪崖气笑了,他终于能靠自己爬起来,踉踉跄跄站稳,舒缓僵硬的四肢:“你不怕他第二天就背叛你?我不觉得你能捆住他。” “没什么是捆不住的,如果不行,只是代价不够大。” “包括以自己作为代价?”溪崖近乎无奈地看着他。 “必要的话可以。”傅闻安答道。 “你真的是……”溪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远处承重梯下来了不少人,均是荷枪实弹戒备四周,他们看到溪崖后保持相对警惕的防御姿势,直到傅闻安做了个解除武装的手势,才各自分组查看周围地区。 私军将刚从麻痹中恢复过来的溪崖送出去,被轰炸到四分五裂的堡垒在风中危如累卵,露出的钢筋水泥残骸随时有倒塌的风险。 风中飘着淡淡的爆炸后残留的火药味,压住血腥气,破损的探照灯被修好,照亮这片疮痍遍布的空地。 训练有素的私军人来人往,随行的医护队抬着担架越过废墟,后勤数据兵收集碎片残骸以备回程检验,正门停着一辆完好的越野车,是从堡垒中找到的不多见的代步工具。 傅闻安与溪崖说了些之后的行动计划,口中叙述的内容要点分明逻辑清晰,但视线却在暗中扫视全场。 他没发现谢敏的踪迹,在交代事情过后抓了最近的零号特工询问谢敏的位置,对方向远处的一辆军车指去。傅闻安让溪崖自己开车离开一号基地前往中层地块,甚至没一声告别。 溪崖瑟缩在寒风里,望着对方远去的绝情身影,一时间苦从心中来。 他萎靡地走到越野车旁,手里攥着傅闻安给他的钥匙,车窗被血和炮弹灰烬蒙住,乌漆嘛黑的,看不清里面。 也不知道子爵能不能接受‘纳文一号基地遭遇执政官突袭全军覆没,只有溪崖在众人掩护下逃出生天留了一命’的结局。 他正感叹着,打开车门,抬眼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远处惨白的灯光透过斑驳的血痕投进车窗里,被绞碎的昏暝光带斑驳地错落在男人身上,暗藏威胁的冷酷眼眸在其中抬起,瞳孔收成一个小点,带着无端的杀伐气息。 对方正坐在副驾驶上,如休憩在黑夜里伸展四肢的猛兽,一手握着枪,无声地指向他的脑袋。 溪崖的手搭在门上,背后被冷汗一蒙,宛如夜间的寒气渗进骨骼,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傅闻安不是去找谢敏了吗,为什么谢敏会在他车上?! 他们所在的角落略微偏僻,来往私军不多,又近出口,一时间无人发现。 “上来,开车,敢表现得不对劲就杀了你。”谢敏左胳膊拄在主副驾驶之间的储物盒上,细长的手指垂下,散漫地点了点操作杆。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谢敏一开枪,溪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浆会在被击中的一瞬间喷出去十米。 他紧张地吞咽一下,在谢敏再次催促前钻进车里。 启动,开灯,倒车,换档,前进,动作透着中透着性命受迫时的机械与拘谨,但好在自然,没什么人发现。 谢敏透过糊成一片的肮脏车窗向外看,视野中掠过一个站姿笔挺的人影,他用手抵着太阳穴,懒懒地笑了一下。 看着空空如也的车辆,傅闻安蹙起眉来。 谢敏不在。 一种熟悉的落空感从心底涌出,酸涩又细密的感觉从胸膛散开,他刚回头,一辆浑身污浊的越野车飞驰而过,掀起一股腥臭难闻的空气。 擦肩而过时,傅闻安似乎在那漆黑阴暗的车窗里看见了什么。 他拿出通讯器,拨通谢敏的号码,对方很快接通,背景音不算安静,传来汽车驾驶时闷闷的嗡鸣。 咔咔——! 两声响动传来,像是车轮碾过减速带时发出的声音。 傅闻安猛地抬头看,那辆越野车已经越过大门的滑动轨道,向着远方的深夜驶去。 “你在哪?”傅闻安压低声音问道,隐隐带着质问。 “怎么了?”谢敏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无辜又纯良。 傅闻安压下逐渐起伏的呼吸,重复道:“我想见你,你在哪?” 对面安静了几秒。 傅闻安度秒如年。 听筒中传来对方压抑着的轻笑,似是愉悦,尾音像被风吹起的羽毛一样扬着,撩拨着傅闻安的神经。 紧接着,谢敏凑近了,听筒能把他调/情般暧昧倦懒的嗓音收得一清二楚。 “可我不想见你,长官,我怕疼。”
第99章 傅闻安快步走进停在后方的通讯车中,车内满是显示屏与立体运作机,负责校对信息的徐里与姜琪正在指着方位板讨论着什么,突然察觉一股极富压迫感的信息素从车门口涌来,气氛登时凝住。 银桂信息素张扬地向外发散,混合着一丝静候蛰伏的苦味,若有若无地扫过来。 是谢敏? 他们同时转头看去,见到的却是傅闻安。 傅闻安大步走来,所经之处皆鸦雀无声,他无视众人隐晦里带着诡异打量的窥探,一边看着显示屏一边吩咐:“先前发现异样的那批越野车定位了吗?” “已经定位了,但始终未破译其中信号发射器的接收源头。”徐里摇头。 “先不管那个,我们的追踪器安上了吗?” “全部完成了。” “立刻定位先前放行的越野车。”傅闻安吩咐道。 徐里闻言,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调定位图,傅闻安站在他背后监工,车厢里只有间歇性传出的搜索定位的滴滴反馈。 车厢内灯光很暗,多是仪器亮起时发出的了无生气的灰霾蓝色,三角阴影从削直的鼻梁处洇开,刀刻般的面容轮廓在此刻像铺上一层灰,低垂眼帘下笼着比平时更浓郁的攻击性与冷漠感。 姜琪微微后退,她受不了傅闻安身上传出的震慑力。徐里调出定位,深色地形图中一个红点正匀速移动。 傅闻安凑近去看,手撑在桌子上,弯腰时刚好垂下头颅。 姜琪到处乱飘的视线突然在惊惶中凝住,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托着记事本的手指改为抓,她向前蹭了一步,想再看得清楚一点,谁知傅闻安突然起身,差点和她撞在一起。 “抱歉,差点撞到您。”姜琪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在对方责备前猛地弯腰鞠躬,连忙道。 傅闻安避开她,没多分给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个眼神,只淡淡命令道:“通知黑枭,A队即刻登车前往地图标记点的四号公路南端加油站,B队清理现场痕迹后返回荷城待命,C队持续跟踪信号标志。” “是。”徐里应道,将信息传给仍在堡垒里主持清扫的黑枭。 傅闻安大步流星地离开,整个车厢像是被按下播放键,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声在僵硬过度的空气里漫开。 徐里一蹬转椅,在逼仄的过道向后停在发呆的姜琪身边,他敲了敲扶手,终于把姜琪从游魂天外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你刚才怎么了?知道执政官在还敢走神?”徐里疑惑地质问道。 姜琪犹带困惑地陷入在一种回忆的情绪里,她做贼似地弯下腰,好像这事不兴大庭广众谈论,“你有没有在执政官身上闻到谢敏的信息素?” “闻到了,有问题吗,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徐里复杂地道。 “不不不,不是的,我是说……”姜琪深吸一口气,疑神疑鬼不太自信地说道。“我似乎在执政官颈后看到了咬痕。” 徐里听着她的话,露出了罕见的空白表情,紧接着下一秒,他的神情同样变为复杂难言的惊骇。 挂断电话,谢敏将通讯器的接口端通过数据线接入到车内的主界面系统网络中,从隐私状态切换为开放地址后,信息账户中陆续收到消息。他一一浏览,手指向上滑动,在中间一条问候中顿住。 发信人是邮差,内容为‘你在哪’。 “邮差可真关心你。”溪崖手控着方向盘,前方一马平川路况良好,他扫了一眼车内屏幕的拷贝界面,不冷不热地嘲了一声。 还没等他说完,画面被谢敏隐藏,车内又黑屏了。 溪崖:……小气。 谢敏微微蹙眉,他没理会那句问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转而登入黑市查看先前自己购买溪崖行踪的数据,逆向追踪卖家的账号,发现是假域名已销号。 有可能当初卖他信息的人本就有诈,或者被处理掉了。 “你和子爵在两日内有通讯吗?”谢敏调开城市地图,手指随意地在上面扩大又缩放,同时偏头问道。 溪崖踟蹰一阵,心里不想回答谢敏,觉得别扭——这算什么事,他又不是谢敏的下属,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要他汇报工作。 他打定主意装哑巴不说话,谢敏又不是傅闻安,他只对上司说真话。 谢敏睨了他一眼,没再催促,放下通讯器,拿起手枪上膛。 “有。”溪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谢敏把枪收回去,在地图上确定了两个点,又问:“有关于我和傅闻安的内容吗?” “有,他想杀你们。” “有看到邮差吗?” “没看到。” “他的下落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自从和你出来后就没见过他,你问他做什么,他又出不了什么事。” “不一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邮差应该被子爵软禁了。” 溪崖惊诧地瞥了眼谢敏,他质问道:“你怎么知道?” “既然我们都是卧底,你不妨猜猜。”谢敏随口挑衅。 溪崖不乐意了,他什么线索都没有,目前知道的只是一条毫无痛痒的信息,根本不足以判断出什么。 “我们信息立场不对等,这种无聊的比试没有任何意义。”溪崖嗤道。 “可你的卧底生涯伴随着无数领域上的不对等鸿沟,如果次次都不屑一顾的话,被对方信任的机会会一并溜走的。”谢敏不带感情地道。 突然被平淡话语中的尖锐攻击性戳伤,溪崖面色难看,他猛踩一脚油门,让发动机的轰鸣声代替自己不满的咆哮。“你什么意思?” “不必对号入座,我只是打个比方。”谢敏掀起眼皮,自下而上的视线里藏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乍一看清澈无比。 溪崖闷火发不出来,他重重呼了口气,瞟了眼油量表。 油不够了,可他刚上车时看还是满的。 他们明明开出去二十分钟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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