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日整夜痴迷于观赏美人,撒手朝政不管,任何事情都说明日再议,明日复明日,竟然拖了三年。” “三年间,水灾旱灾,蝗灾疫病,更有外敌入侵,民怨滔天,先皇统统不管,反而要将看得见、摸不着的匣中美人纳入后宫,加封贵妃,就在他下旨立妃那日……睿王起兵造反。” 方晔辉摇头苦叹,这段历史他是知道的。 当年睿王率领十万精兵,七日时间就打到洛洲城外,太子领兵前往抵挡,两军苦战,那时正值盛夏,洛洲城内缺食少药,死伤士兵得不到及时救治,伤口溃烂生蛆,战况异常艰辛。 嵯峨派师兄的声调也变得低沉了一些:“先皇见势头不好,就听群臣计策,出皇榜昭告天下,说宫中有妖妃作恶,魅惑皇帝,祸乱皇宫,才引来天怒人怨,特此张榜公示,求天下能人入宫驱妖。” “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各家仙门都派了使者,可惜那些道士都不能让美人离开宝相匣,自然就杀不了这个’妖妃’。直到百全真人被请入京都,他施展仙法,将美人从匣中捉出,一剑刺死。美人尸体果然化成了一只赤狐,被人认出是地仙之首,赤要狐仙。” 嵯峨派师兄感叹道:“赤要狐被镇杀的消息传出皇宫,百姓振奋,士兵欢呼,战局峰回路转,太子领兵一举攻破睿王战线,逆转取胜。” “太子班师回朝,顺势登基,他感念仙门助他平叛,特意修建仙门驿馆,从此礼敬仙门,更下旨让妙乙宗受朝廷供养。” 故事到此似乎告一段落,但是那小师弟满脸不高兴,嘟嘟囔囔说道: “赤要狐好生冤枉!他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扣上了一个妖妃之名,整个狐族更因此桩丑事,全族被赶出怨都,失去鬼府……可是到底是谁把他关进了宝相匣?这件迷案除了我们师兄弟两个,根本没人在乎!” 綦妄听着故事,始终一言不发,脸色也不好看,此时忽然发问:“之后呢,百全呢?” 嵯峨派师兄说道:“百全真人除妖有功,新皇想要封他做护国天师,可他什么赏赐都没要,便匆匆去往凌绝峰,七日之后,渡劫而死。” 綦妄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大步朝放着灵宝大厅走去。 他径直走到角落处,垂眸看着白玉床中间四四方方的黑色石头。 自从吐出“匣中美人”,宝相匣就缩小成黑石状态,死死落在底座上,谁也取不下来。 方晔辉跟着过来,皱眉道:“这东西就是宝相匣?怎么看着像块砖头似的……” 话还没说完,綦妄竟把宝相匣提了起来,抓在手中掂量。 方晔辉心中大惊:“綦兄你……你可小心点,千万别被关进去了!” “什么狗屁宝相匣。” 綦妄满脸不屑,把东西随手扔回玉床:“就是黑塚的一块砖。” 黑塚吃鬼,靠得就是这种能装载妖孽的黑砖,一旦装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直到活活困死其中。 这块黑砖不知怎么流失到无涯海,又被凡人捡到,当成宝贝。 “你们在那做什么?!” 一位灵官跑过来,厉声质问。 方晔辉拱手笑道:“灵官大人,这天年居里太亮堂,刺得眼睛都酸了,我们就是想关个窗户。” 灵官:“你们不要胡来,快快回去,皇上与新任天师随时都会来,你们若是冲撞了圣上,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方晔辉赶紧拉着綦妄回到厢房。 直到太阳落山,新任天师与皇帝也没露面,方晔辉再去打探,才知道天师被皇帝请到清仁宫,为太后诵经祈福。 为皇室诵经不是件轻松的差事,说不准要念上三天三夜才能结束。 方晔辉懒散躺下,叹道:“兄长啊,看来咱们这几天是见不到人了……” 禅房里一张通铺,容四人并排睡下也不拥挤。 嵯峨派小师弟躺在方晔辉旁边,扭头轻问:“你们二位来天年居,也有别的心思?” 方晔辉伸个懒腰,对他笑道:“哈哈哈,这么说吧,大家都是来找美人的,但你们找的美人是个女妖,我们的美人却是个好看的道士。” 小师弟撑起身体,凑过来说:“道友你误会了,赤要狐仙并非女妖,他是男儿身,只不过貌美如花,雌雄莫辨,才会被人误会。” “啊?!” 方晔辉惊叫一声:“赤要狐是男的?那先皇知道吗?” “哼,那个老色鬼,与赤要狐仙朝夕相对,将近三年,怎会不知?” 方晔辉呆呆发愣,像被这话戳中了什么关节。一个男妖……到底长成什么模样,能让先皇连江山都不要了,非要封其为妃?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小师弟又问道:“方道友,你们要找的人什么模样?跟我说说,我帮你们留意。” 方晔辉闭目回想,慢慢答道:“嗯……他和我差不多高,略清瘦一些,头发乌黑,皮肤雪白,长得嘛……” 他琢磨半天:“像个画中的仙君,很是漂亮,就算不睁眼睛,也让人见之不忘。” “闭着眼睛?” “他眼睛不好,受了点伤,平时总是闭着。” “哦哦……”小师弟稀里糊涂地点点头,他也想不出,对方要找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綦妄挨着门口,倚在墙上,手上摆弄着一只红色的纸雀。这小玩意是今早换道服的时候从他腰带里掉出来的。 都说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听着方晔辉的描述,又摸着小纸雀的翅膀,他心头也泛起一阵苦涩。 可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守株待兔。 莫名,小纸雀忽然动了。 它拍拍翅膀,动了动脑袋,似乎有话要说。 綦妄立刻把纸雀捧起,送到耳边,其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 是徐鹤朗。 “请阁下静观其变,莫要阻挠,今夜之后,万事即见分晓。” 嗯? 綦妄正在疑惑,门外突然传来惊慌的叫嚷和一通慌乱的脚步。 “快、快去……去禀告圣上!出、出事了!” 方晔辉“腾”一下跳下床,他身法迅捷灵敏,竟比綦妄先出了门,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拦住一名灵官:“大人莫慌,快说说出了何事?” 灵官脸色吓得发白,回身指着灵宝大厅偏僻角落:“那个……变了!” 方晔辉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也是脸色急变,惊得目瞪口呆。 宝相匣此时通体透明,一人来高,犹如一个水晶棺竖立于白玉床座上。 里面站着一个黑发如瀑,红衣赤袍之人。 ----
第九十四章 天年居(三) 时隔三十多年,宝相匣再生变化,怎能不让人心惊。 此时太阳落山,天年居内华烛已亮,烛光交映,点点浮光从天穹洒落。匣中之人红袍袭地,乌发瀑垂,背身而立,动也不动。 各家仙门使者全都出来围观,各个震惊,这群使者虽然年轻,但是多少听闻过先帝因匣中美人而荒废朝政的传言。 他们大多忐忑紧张,深感不安,可嵯峨天宫两名弟子则异常兴奋,激动不已,几乎眼含热泪,仿佛亲眼见到了三十年多前的奇异景象。 綦妄捏着纸雀站在最后,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相信徐鹤朗的话…… “请阁下静观其变,莫要阻挠,今夜之后,万事即见分晓。” 那纸雀又一次向他传音,语气还重了几分。 綦妄眉头皱紧,匣中人虽然不曾回头,但是从背影就能认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权青实。 方晔辉拉拉綦妄的袖子:“綦兄,别忘了咱们商量好的,等一会儿假鹤元来了,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戳穿他没那么容易,先找出权道长才是要务!” 綦妄不言语。 宝相匣始终被皇宫中视为不详之物,此时莫名异变,皇城如临大敌,为防“匣中人”居心不良,便有一队皇城禁卫最先赶到。 他们头戴尖羽盔,身披护心甲,手拿长矛长剑,严阵以待,楼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快让开路,天师弟子要进去布阵!” 灵官一声叫嚷,禁卫退向两旁,银灿灿的盔甲中让出一条通道。 四名年轻道士走进大厅。 他们身穿天青色道袍,手提妙乙宗长剑,宽衣长袖,身形飘逸,各个容貌俊美,玉树临风。 四人一露面,綦妄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不是那四个狐妖小倌吗? 韦容等人一改从前矜持扭捏之态,此时脊背挺直,神气扬扬,颇有仙门弟子的清贵气质。 “你们全都退后,我师尊鹤元真人就快来了,有他老人家在,什么妖孽都别想来此作恶。” 他说完就走近两步,起手结印,四人合力做出一道灵气结界。 綦妄挑眉,对方用的确实是妙乙宗的仙法手势,想来假鹤元做足了准备,连假徒弟都扮得有模有样,糊弄皇帝和这些年轻道士,绰绰有余。 匣中人忽然动了。 他抬手摸着宝相匣透明的四壁,试着推了推。 他的动作迷茫、迟疑,上下探索,仿佛刚知道自己被困在里面。渐渐的,他开始用拳头捶打,用胳膊敲击,宝相匣被他撞得咚咚闷响,却坚如磐石,不见动摇。 匣中人变得急躁,不顾疼痛四面乱踢乱撞,连各种妖法也使了出来,灵气幻成刀剑,凶狠劈杀,仙法连连爆发,发出隆隆声响,连底下的白玉床都随之隐隐震动…… 可惜所有努力全都落空。 宝相匣一如最初,坚不可摧。 匣中人缩在地上,用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抱着头,不知是不是在哭。 华美红袍皱成一团,破了好几处,秀丽乌发也缭乱分散,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透明四壁上遍布道道血痕…… 奇怪的是,血痕慢慢消失了,他受伤的指尖纷纷愈合,就连破损的华服也恢复了原状…… 所有人都因这个变化吃了一惊,匣中人更是惊恐,他抓破自己的手腕,没有用,他撕破自己的衣服,还是没用。 伤口没流出多少血就已经愈合,衣服即使撕成碎布,还是一次次拼合如新,一点痕迹也不留。 匣中人呆呆怔住。 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是被关起来,更被困在了一个凝滞的时空里! 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用尽一切手段求死,他也将永远被囚禁于此。 明白了这一点,他忽然就不再挣扎,呆呆地坐在里面,没了动作。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话,但是天年居里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绝望与痛苦。 这世间还有什么折磨,比永无尽头的囚禁更残酷? 方晔辉于心不忍,鼻尖发酸。 嵯峨天宫的小师弟已经抱着师兄,呜呜哭起来。那些禁军守卫凝眸看着,虽然未收刀枪兵刃,但心里已经放下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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