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看见?河边的鬼可都看见了。” 权青实知道,若不是为了救自己,綦妄也不必在数万鬼众面前现出真身,他虽然对那条巨大的尾巴感到恐惧,却也未有过片刻嫌弃。 “我不是嫌弃你,我真的不记得说过什么……” 綦妄闷闷不乐:“不想承认就算了,不用狡辩。” 二人沉默地走了半天,石壁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权青实双手在衣襟上捏了又捏,忽然站定脚步,坚定说道:“命河里说的,我认!” 他心中思量,此时逃避无用,不如问个清楚。 谁知綦妄转回身,面露讽刺:“你不是说忘了吗,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想起来了?” “生死之际,肺腑之言,我如何不认,你心性高傲,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骗我,但我真的不记得说了什么,还望如实告知。” 綦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说的是,’你现在不放了我,我又怎么能放得下你’,真不记得了?” 权青实听完,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这次换了綦妄在后面追他,“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此直白的逼问,简直是把权青实放在火上烧,他逃命似的走得飞快,搪塞道:“救命之恩……自然不能放的……要记一辈子。” “你少蒙我!” 綦妄还想再追,可是走得太快,催了气血,引得煞毒发作,疼得他不得不站住了脚。 权青实于心不忍,跑回来扶着。 綦妄气喘摇晃,干脆往他背上一歪,两条胳膊从后面把人牢牢搂着:“青实,你老实说,你放不下我,是不是爱上我了?” 权青实赶紧否认:“你伤得这么重,不要胡说八道!小心毒入五脏!” “我救了你……你……你还咒我?” 綦妄暗暗使劲,权青实扛不住他高大的身躯,腰都压弯了,求饶道:“綦妄,你先松开……我给你拿几个果子解毒。” 毒伤发作是真,想逼问权青实的心思也是真的,现在把人抱在怀里,綦妄怎能轻易松手。 他把头靠在权青实肩上,说道:“青实,你不就是小青果子?我现在浑身都疼,你就让我抱抱,当作为我治伤。” 这理由是如此光明正大,合情合理。 权青实被他弄得脸红心跳,声音含混:“别闹……我站不住了……” 一道白影忽从天降,落在十步开外,落地瞬间大吼一声:“妖魔!放开他!” 二人齐齐转头,那道白影抽出腰间长剑,毫不犹豫提剑袭来。 淬狩凭空出现,直冲上去和对方剑刃相碰,铛铛两声撞出一团火星。 白影身法迅捷,剑招凶悍刚正,威力十足,震得淬狩一阵摇晃,退缩到权青实手里。 对方剑招披靡,直击綦妄,二人眼前顿时一片缭乱剑光,权青实只能上前奋力抵挡。 周围昏暗,权青实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这人的身形动作非常熟悉。 对方似乎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师弟!是我!我来救你了!” “高帆师兄?!”权青实万分惊异,脱口呼唤。 高帆穿着青白道袍,比记忆中略微削瘦一些,但神情却还是一如从前,眉浓鲜目,满脸严峻。 他把权青实拽到身后,剑指綦妄:“大胆妖魔,敢害我师弟!” 权青实赶紧抱住高帆的腰:“大师兄你误会了,他没有害我……是他在命河里救了我……” 高帆迟疑着停下动作,上下打量綦妄,见他浑身狼狈,衣衫破碎,脸上身上各处染着毒煞瘢痕,就不客气说道:“你就是那个跳下河里救人的蛇精?” 綦妄怒火燃燃,恨不得把高帆一掌打散,骂道:“有眼无珠的东西,谁是蛇精!” 高帆手臂一扬,收剑入鞘:“不管你是什么妖魔,这又不是在水里,你还抱着我师弟做什么?” 綦妄极为不爽,这“大师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他呛声道:“命河这么宽也没你管得宽!人都死了还管那么多?” 听到这话,权青实心中悚然,忽然意识到高帆体温几近冰冷,毫无活人气息,身上还泛起幽幽微光,这种清幽光芒只属于亡魂。 他抓着高帆冰冷的手,眼泪瞬间泛滥:“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会……” 当初高帆下山的时候,妙真山正值初夏,白兰开遍,香氛漫山,没想到时过境迁,他们竟然会在怨都鬼府相遇,且阴阳两隔。 权青实扑到他怀里,伤心大哭。 高帆发出一声深深的哀叹,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苦涩说道:“我已身死数月,这段时间都在怨都徘徊,今日围观命河游船,没想到竟然看见了你,眼见你掉下命河,我是专程过来寻你的!” “大师兄……” 高帆抱着他,温柔地拍着后背安抚道:“别哭了,你现在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他凝目看向綦妄,神情复杂,“你虽是妖魔,但是多亏你仗义相救,我师弟才能活命,多谢你的义举。” 綦妄瞪他一眼,把权青实抓回身边,替他擦掉眼泪:“别哭了,你再哭他也活不过来,还是省点力气吧。” 高帆见他举止狎昵,赶忙过去抢人:“青实,你快过来!” 綦妄不放人,故意把权青实搂在怀里:“你们仙门道士不是最讲究知恩必报吗,我救了他,抱两下怎么了?” 高帆厉声说道:“报恩也不能任你欺负,我们妙乙宗门规写得清楚,万万不能和妖魔外道勾结!” 权青实被扯在中间,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
第四十七章 命河(五) 高帆是鹤元真人座下弟子,平时严于律己,对门中师弟也相当严格,权青实从小跟着他学习仙诀剑法,常年与他同食同住,内心对他极为敬重依赖。 所以高帆在跟前,权青实自然不敢与綦妄亲近。 他用肩膀轻轻撞开綦妄,小声说:“你好好走路,别拉拉扯扯的。” “走不动!” 綦妄歪着脑袋,摆出一副你不抱我,我就不走的耍赖架势。 权青实只好把他一条胳膊架在肩上,伸手搂着他的腰,半抱半扛,撑着他走。 这姿势虽也亲密,但好歹比较正经,高帆便没有反对。 三人重新出发,沿着曲折河岸向上游前进,河道蜿蜒,野林相接,不知道还有多远才能脱险。 高帆虽然成了鬼魂,却仍然保持着每日诵经修炼的习惯,魂魄灵气不散,也能使用一些仙法,来的路上都是用仙法沿河搜索。 他对綦妄心存戒备,边走路边拿眼睛瞄着人,目光充满审视与提防,搞得綦妄肝火大动,两个人眼刀交织,似乎随时都要动手。 “他是哪家鬼府的妖魔?等到前面,我租一辆鬼车送他回去,省得你背他。”高帆冷言问道。 “命河上游,最远那家。” 一听说是将军黑塚,高帆的脸色稍微缓解下来。 在怨都游荡,他听说过许多鬼府事迹,不老居、往生塔、无忧城等鬼府入册门槛颇高,不是要银钱,就是只要法力高强的妖灵,而将军黑塚会收留许多走投无路的孤苦幽魂,入府也没有什么额外条件,只要求在册妖灵青鬼不可作恶,所以在高帆心中的印象很好。 他不再针对綦妄,开始责备权青实:“师弟,你可知,只有鬼府主人的妻妾娈宠才会登船献艺,你是仙门弟子,为何要去参与鬼府之间的斗船?还好你没有用妙乙宗仙法,要不然我一定重重罚你!” 权青实低着头,“大师兄,我是想借着斗船赢回霑雷丹……” 高帆知道霑雷丹的用处,更是责怪,“师尊他老人家总是教导咱们,修仙之时不可急功近利,就算你天资不够,也不能老想着这种投机取巧的东西!” 毕竟登船献艺本身就是错误,权青实没有再多解释,羞愧低头。 投胎转世,前缘尽忘,多少青鬼就是因为放不下心中执念才留恋这块幽冥之地,高帆也是如此。 他对权青实嘱托道:“青实,我这副残魂如今毫无作为,等过了去留桥,下辈子也许没有修仙的机缘,你一定要好好修习仙法,不要被邪魔外道蛊惑,知道吗?” 说到这,他刻意看了一眼綦妄。 权青实试探问道:“大师兄,你既然还有许多想做的事,为何不拜入一个鬼府?有了名册就能多留一些日子,也能在人间活动。” 高帆摇头,坚定说道:“我是妙乙宗弟子,即使做了鬼魂也不愿丢掉这个身份,更不愿意在鬼府寄人篱下,唤那些妖魔鬼怪一声尊上,我心中的尊上只有咱们师尊。” 权青实的心陡然沉重,高帆师兄资质优越,道心坚定,苦修二十余年,仙术已有小成,他明明是新生一代的翘楚,可惜意外早亡,假如师尊知道了他去世的消息,肯定会更加伤痛妙乙宗后继无人。 整座妙真山仿佛都压在他的心上,让他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仙门落没,人才凋敝,在仙门传承和个人恩情之间,他能选择的从来都只有前者。綦妄舍身相救之恩,他会尽力报答,可人与妖之间那条界线,是他作为仙门弟子绝对不能逾越的鸿沟。 放不下又能如何?还不是终究要放,他们连朋友都做不了…… 心中有了选择,脸色也随即变得凝重。 綦妄哼笑一声,开口说道:“你这师兄真是好笑,死抓着仙门弟子的虚名不放手,却不做什么实际的事,那还不如快点过桥投胎算了,少用废话说教别人。” 高帆冷眸相对:“你这是什么疯话?难道要我以鬼之身,去做振兴仙门之事?” “有何不可?天底下哪条规矩拦着你了?仙门振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也不是某个人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你现在赶去投胎,十八年以后再做也来得及,既然你是人是鬼都不想再为仙门尽力,又如何随便推给这个傻子。” 綦妄的胳膊本就搭在权青实肩上,这时把人往怀里一搂,小声说:“你也是,一想到你那倒霉师尊就立刻要把我推开?你想得美,咱俩的事还没说完呢。” 权青实扭脸回避:“谁要把你推开了?” “你脸上写得清清楚楚,用不用我给你念念?” 綦妄贴着他的耳朵,偷偷耳语道:“别忘了咱们的约定,无论你逃到哪里,我也能把你找出来,你这辈子都得与我同眠。” 他们这样距离亲密,权青实的脸已经红了,幸好此处昏暗,高帆师兄没看出来。 “别说了,快点走路……回到将军黑塚好好治你的伤。” 綦妄笑着摇摇头:“你这蠢蛋,等咱们走回去了,将军黑塚可能已经不是我的鬼府了。” 这话一出,权青实和高帆同时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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