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不灵,权青实就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意外地在怀里找到了一小包喜糖,是竹音偷偷塞给他的。 他抓起几块送到黑牛嘴边,它长舌一卷,欣然吃下。 权青实恳求道:“牛前辈,你行行好,你带我们过去吧!” 黑牛吃光所有喜糖,终于起身前行,把他们带到了叱罗不远处,可是眼前河床布满污泥碎石,大大小小,散落四处,根本不知道那一块才是叱罗的毖劼。 权青实闷头摸索,綦妄忽然拍拍他的胳膊,又指指前面。 河底中央,叱罗脚下,有一个人影。 光球照出此人的脸……正是冻僵的花去病! 綦妄疑惑:“他被冲了这么远,身体怎么没被命河溶解?” 权青实伸手抓住花去病的紫袍:“咱们带他上去。” “带这死人干嘛?” 权青实拉起花去病放在牛背上:“毖劼。” 綦妄:“你是说,叱罗将毖劼藏在花去病身上?” “嗯,他若真是被水流冲下来,肯定早都冲到下游去了,怎么会不早不晚,恰好停在这里,又被咱们碰见。” 黑牛背着尸体上了岸,权青实刚把花去病藏到一处废墟,叱罗的动作忽然变得慌张起来,所有的触手都伸到河中,焦急地搜索。 “看来你猜对了!” 綦妄露出笑意,继续说道:“它找不到花去病,一定会在附近废墟中搜索,我去把它引开。” “小心点!” 权青实嘱咐一句,双手汇聚灵气,开始在花去病身上搜寻。 怎么会没有? 身上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连外袍和鞋子都脱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叱罗离开命河,爬到对侧岸上,翻弄着倒塌屋舍,看它的架势,綦妄拖不了太长时间。 权青实心慌,难道藏在体内? 他掰开花去病的嘴巴,往里观瞧。 冷不丁的,花去病忽然笑出声来,睁眼道:“权道长,你还有摸尸的癖好?” 权青实立刻结起手印,用十二字仙诀的“镇”字诀镇缚花去病的四肢,让他不能动弹。 “你老实交代,毖劼在哪儿?” 花去病浑身湿哒哒的,些许头发沾在脸颊上,他笑眯眯答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拿不到。” “在你肚子里?” 花去病歪着头,试着坐起来:“权道长,咱们相识一场,难道你真要将我剖开,你好狠的心。” 他是玩笑语气,根本不把权青实放在眼里。 “你若不说,我就把你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叱罗也会完蛋!” “哈哈哈哈……”花去病放肆大笑,“劳驾多添点柴,方才他把我冻起来,我现在冷得要命呢!”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花去病常常笑容满面,权青实一直当他性格热情亲切,现在却对他的笑极为憎恶。 “你闭嘴!!” 权青实抓着他的脖子,怒斥道:“你怎么笑得出来?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那些无辜凡人被你杀害之后又不能投胎,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谁说他们是无辜的?” 花去病回瞪着他,面色极为阴冷:“他们本来就罪该万死,三十年前就该死,我已经容他们多活了三十年!” 权青实愕然:“……全天下的人都该死?” “我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死绝,再跪在睿王面前磕头认罪!要他们为自己的错赎罪!” “疯子!” 权青实手中凝起斩字诀,准备剖开花去病。 花去病仰头看着黑云,幽幽说道:“只要能还睿王一个公道,疯就疯吧。” “公道?” 权青实没想到会听见这个词,不由得动作一滞。 可他稍一松懈,突然就被浓烈黑雾绞住双手,他被捆得不能动弹,黑雾漫上咽喉,在扭动中一点点收紧。 “权道长,我选择你的理由其实不光因你形貌出众,还因为咱们见面那日,你救了一个孩子。” 花去病目光幽幽落下,神情温柔,仿佛想起某些温馨往事:“你的心性与睿王一样,善良单纯,舍己为人……” “睿王十六岁继承王位,在封地修水渠、筑堤坝、建学堂、盖善堂,极受当地百姓称颂。” “皇帝痴迷妖妃闹起天灾的三年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他把府中存粮统统拿出来施舍救人,又给穷人送药送冬衣,照顾鳏寡,减免田税,你是没看见过那种场面,当时乌泱泱跪倒一片,口呼千岁千岁。” “睿王多次上书进表,劝谏那个狗皇帝重振朝纲,关心民间疾苦,可是都如石沉大海……” 花去病脸上泛起痛苦之色,但嘴边仍然在痴痴地笑。 “他发兵北上,明明是为民请命。可是出兵不久,当初劝他的乡绅都成了软骨头,断供军粮,贵族靠出卖他在太子那边讨得封赏,编出各种罪名推到他身上。我们战败后,上百条罪名全是诬蔑,睿王的功绩全都抹除,还成了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遭万人唾弃,再也不能投胎转生!” 他忽然拉住权青实的手:“赤要狐都能冤屈昭雪,睿王却永远都是恶鬼,凭什么?!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权青实默然无语,花去病说的和他曾经耳闻的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既然这样,我就要天下人都变成恶鬼,都来尝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活在怨恨与恐惧中的滋味!哈哈哈哈哈!” 花去病仰头大笑,笑得让人心颤。 权青实沉默片刻,哀叹一声。一个人的功绩可能被抹去,善行被掩埋,著作被销毁,但是有很多东西是不会被轻易抹除。 “学堂还在,水渠还在,睿王送给穷苦人家的冬衣棉被或许也还在……这些是无法抹除的。” 花去病愣住了。 “睿王虽然没能称帝,可因为有他出兵北上,天下确实换来了一位好皇帝,冥冥之中,他出兵目的已经实现了。只不过结局与你们期待的有所不同,代价也更为惨重。” 权青实继续说道:“睿王或许曾是很好很好的人,但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是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仁王吗?” 花去病转头看向命河上那狂暴硕大的触手怪物,和被它摧毁的一切。 “他如今变成这样,你高兴吗?” “他就算称王称帝,也永远要活在幽暗中,永远见不得光,你高兴吗?” 花去病忽然开始颤抖,整个人止不住的哆嗦,仿佛有一种力量要从他体内爆发。 权青实感觉脖子上缠绕的黑雾开始松动。 “睿王遭遇悲惨,令人惋惜,但是这不能成为他作恶害人的理由。你与他堕落成魔,更是错上加错。” 花去病抬起头,眼神凝厉,表情痛苦不堪:“我一次次骗你,设计杀你,你还愿意相信我?相信睿王蒙受冤屈?” 权青实点头。 “花郎君,你生前是睿王好友,与他征战沙场,死后三十年间与他患难与共,帮他筹谋复仇,此等真情何其珍贵,我愿意相信你说的。” 花去病眼中猝然落下一滴泪来,晶莹透明的眼泪在他掌心变成一颗光润的白玉。 毖劼? 花去病捧住白玉,眼含热泪:“权道长,谢谢你,谢谢你!” 他转身向去留桥跑,身后弥散一片黑雾,边跑边大声喊道:“殿下!殿下!睿王殿下!” 几乎算得上声嘶力竭,花去病挥舞着手中那颗晶莹的白玉,身上缕缕黑雾,随风飘散,身体也开始粉碎。 权青实从藏身之处跑出来,直盯着花去病的背影。 “殿下!!有人愿意相信你了,世上有人相信你了!我赌赢了!你不再是恶鬼!可以投胎了!”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喊,连身体消失都顾不上。 叱罗一瞧见他,分出一缕黑雾跳到桥上,变成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想把花去病拦住。 花去病哭得泪流满面,将纯白毖劼塞到他手里:“殿下,拿着它!快去!快去啊!” 他用自己所有来世赌来的一丝希望,就是还有凡人愿意真心相信睿王的冤屈,他好像生怕权青实反悔,希望就会破灭。 叱罗将白玉推给花去病:“你拿着!你去!” “我……来不及了……” 花去病的身体已经消失多半,他笑中带泪:“殿下还有一线生机!快去!” 叱罗抱起他:“来得及!我送你过桥!” 叱罗竭力往桥的另一端飞驰,可等他奔到长桥尽头,怀里的花去病几乎不剩下什么,他好像搂着一团半透明的虚雾。 去留桥尽头猛然发出刺目白光,白光刹那明灭,叱罗狂奔的身影也蓦然消失。 恶鬼过桥,灰飞烟灭,前程往事,一并寂灭。 命河中如山的黑雾轰然消散,而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各府妖灵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怎么打着打着,叱罗就自己消失了? 綦妄浑身狼藉,黑衣残碎,他大步走回来,困惑道:“是你找到毖劼了?” 权青实呆呆站着,半天才说:“叱罗的毖劼,是花去病的眼泪。” 綦妄愣了一下,恍然道:“原来如此……花去病修成自在魔,在于见一切苦,不生悲悯动摇,皆当乐谑。他一哭,自己的毖劼便碎了,身体就化成灰飘散。” 权青实盯着地上那件湿透的紫袍,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受,明明消除了恶鬼,可胸中尤其憋闷难受。 花去病与睿王究竟是过了桥,还是彻底灰飞烟灭,结果如何,已经没人知道。 翻涌的命河恢复平静,去留桥虽然保住,但是两岸鬼府已全部成为废墟,妖灵们各自收拾残局,互相救治。 綦妄呼出一口浊气,挨着权青实,“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我想我师尊了。” 权青实垂首敛眸:“他曾跟我讲过,说平生除鬼无数,但是印象最深的一次却连剑都没拔,咒也没念半句。” “那只恶鬼害死了整个村子,但他所有的执念,就是想找人倾听自己生前的冤屈。我师尊默默听完他的故事,说了六个字,那只恶鬼便自行消亡。” “你师尊说什么?” “可怜兮、可恨兮。” 綦妄并不知道权青实的心思,他揉揉胳膊,轻叹一声,“现在叱罗死了,人间的尸鬼应该都散了吧?” 一只大鵟从天而降。 它羽毛焦落,背上驮着浑身染血的东流与竹音。 “尊上,不好了!青州、幽州、兴源都失守了!” ----
第一百零五章 登仙(七)加更 “我们三支队伍刚抵达各自战场,正好赶上太阳落山,那些尸鬼全都跳出来。” 东流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与之前不同,这些尸鬼并非神智失调,只知撕咬拼杀,它们竟然也能用兵器刀剑,还知道声东击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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